尤二姐这祸闯大发了!一屋子人看着李纨被气晕过去,想遮都遮不住。人证物证聚在,她百口莫辩。
王夫人再不喜欢李纨和贾兰,也改变不了贾兰是其嫡亲长孙,长子贾珠唯一遗留之子兼荣府下一代第一人的事实。玉钏带着碧月哭着回话的时候,她差点没痰迷心窍厥死过去。珠儿可就这独苗苗香火了!
听完碧月哭哭啼啼诉说的来龙去脉,心里呕的要死。两位庶出小姑子就够她寝食难安了,这个琏二的侍妾竟像是天生与她作对似的。前者没办法,关丫头被恩养在了宫中淑妃名下,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只能咬牙忍了。可动不了别人,还动不了你?小小一个侍妾,猫儿狗儿一般阿物儿,还想翻天不成?
气匆匆带着人上门,张嘴欲骂,转眼想到尤二姐到底是大房的人,又只好咽下,只拿眼睛死剐着王熙凤。
“好端端的,妹妹不在屋里歇着,去那儿做什么?”王熙凤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真的要疯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事端,还嫌府里不够乱吗?
再温柔平和的性子也经不起尤二姐三五天地闹,何况凤姐原就不是啥贤惠仁慈之人。婆子丫头们回禀了好几次,平儿可怜其丧子之痛说了软话都给按下了。她也心想,琏二最是个贪花好色的性子,有一就有二。看之前平儿没得手时眼馋成那样儿,一到了手不过三五日便丢开了。到底不比尤氏读书识字、温柔解意。尤氏大心机没有,小心思不断,这种人傻脑蠢耳根软的实在是当摆设的最佳选择。不曾想都给了梯子了,竟也上不了高台盘。真真是废物,怎么抬举都没用。
当初她的哥儿掉的时候都六个月了,她伤成那样儿,不还是走出来了?好嘛,招惹她的哥儿姐儿便罢,怎么又跑到园子里去了。守门的婆子都是死人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
“善姐呢!死蹄子,我把二奶奶交给你,你是怎么服侍的?”越想越呕,王熙凤决定,这种蠢笨的棋子还是弃了的好,留着指不定啥时又弄出祸事来。
“回奶奶的话,我们奶奶说,想吃酸酸的笋子做的鸡皮汤,嫌厨房进上来的不爽口,叫奴婢亲自去做。”
善姐哭肿着双眼,抽抽噎噎地回话。
菟丝花是离不开傍绕的大树的。儿子没了,看着从前对自己温柔体贴的天神将那份情意转移到了别人身上。娇弱的尤二姐怎么受得了打击。
贾琏在的时候,善姐自是温言宽慰,好一派忠心耿耿好丫头状,尤二姐也信服她。贾琏自以为有善解人意的善姐劝慰尤二姐,尤二姐很快就能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却不想,这世间最有一等丫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使的颇顺溜。善姐将尤二姐的脉摸得透透的,面上说的万分好听,却专扎着尤二姐的弱处来。
知道尤二姐常以三姐之死为憾,便故意提一提和她交好的几位小姊妹之间的情意。如王夫人身边跳了井的金钏和玉钏,彩云和彩霞这两对姐妹;又如宝二爷身边的晴雯泼辣爽直,和她善姐好的就像一个娘养的……勾着尤二姐去想抹了脖子的三姐。见尤二姐将心思移到了巧姐和哥儿身上,便又故意提提邢夫人和巧姐之间的祖孙情深。
“我们姐儿新学了针线,孝敬了大太太一个小荷包,大太太可高兴了,赏了姐儿身边丫头一人一百钱呢!这可难得!”
“今儿早上姐儿又给大太太进了络子,手虽生,不大雅致。奈何大太太喜欢,如今配在身上,见人必要赞几句。咱们姐儿真孝顺!”
……
尤二姐心中是充满对未来的美好幻想的。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男主角是贾琏,而她是唯一女主角。身边所有人是为其能与心心念念琏二爷相依相守,相知相恋服务的。神马王熙凤、秋桐、平儿统统都是阻拦其幸福的恶毒女配。毕竟当初她姐姐尤氏和贾琏说了嘛,“先在外住着,等生了儿子,便娶她为妻”!
能当大老婆,谁愿意当小老婆,还是小老婆之一?
每一个口口声声“小猫小狗小小角落”的侍妾心中至少拥有一个“如夫人”的愿望。不是有句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吗?不想上位当大老婆的小三自然也不是合格的小三!尤二姐光有雄心万丈抱负在心,奈何游戏设置中出了个大BOSS。王熙凤横空冒出一个儿子,小脸蛋儿挺萌,人也越长越健康,除开刚出娘胎那会儿略弱,如今都到会牙牙学语叫爹妈的年岁了,一次小风寒感冒也无。
尤二姐是自诩孝女兼慈姐慈母的,善姐说一回,这位当时倒是温温柔柔地听了,一转身,又抹起了泪。脑补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带有夸张成分的,尤二姐脑补了好一场“母慈女孝,姊妹情深”的戏码,脑子里回忆的有多美好,便觉得现实有多不如意。又感怀一番可怜身世,把自己虐了一回。
偏巧姐正是人巧嘴巧,专业卖萌的最佳年龄,见了尤二姐,虽说知道这位是抢爸爸的坏女人,心里讨厌的死啦死啦地。小嘴儿照样很甜,含糖量挺足。脆生生一声“姨娘好”,又将尤二姐虐的要死。
整个荣府的人都知道,琏二奶奶王熙凤眼看着生不出儿子要失宠了。虽说之前大姐也没见多得父亲贾琏的喜爱,但自从那个乡间刘姥姥给起了个“巧”做小名儿,又抱到了大太太邢夫人身边教养后,是真应了那刘姥姥说的那句“凡以后却从这‘巧’字上来”,越发乖巧伶俐,生生将生父生母的感情连到了一起。
琏二奶奶生了哥儿,琏二爷都能在外头置外室,打二奶奶脸面,若不是巧姐儿得生父亲眼,琏二爷和二奶奶感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女人是否得丈夫的宠爱,看其面色的红润是否从内里透出来的便知。在哥儿周岁之前,二奶奶的脸色可从未好过,如今满面春风,眼含春意,分明就是大姐儿的功劳。下人聚在一起碎嘴时常说二奶奶生了个好女儿,不然即便生了哥儿,也不会有如今体面。荣府里头的下人惯是个拜高踩低、跟红顶白的,若说之前对于王熙凤是迫其淫威才听话从事,如今倒有一半儿真心服她。包括尤二姐也是这么认为。因而当其小月后,能出来走动时,第一想到的便是养在邢夫人处的巧姐儿。
邢夫人再看尤二姐碍眼,也不能挡着尤二姐扮贤惠孝顺,天天儿晨昏定省,一日不落。偏贾琏知道后,对此颇为赞许,直说尤二姐孝心有加,善解人意,往邢夫人处重新殷勤起来。邢夫人投鼠忌器,只好压下满肚子不痛快。但人也是有脾气的,你要来便来,只我到底也是太太,再没个谁家当家太太和儿子侍妾有来有往的,说出去还要不要脸面,便推说很忙,将尤二姐推脱给了贾赦的几个侍妾姨娘。大房受罪的人也因此又多了一批。
善姐回话颇有技巧,流了产的妇人该是红枣阿胶人参燕窝多补补的,偏尤二姐反其道而行之。啥稀奇折腾啥,啥难办偏办啥。在其嘴里,尤二姐便是那个仗着贾琏宠爱,处处与王熙凤为难,只要王熙凤不满足其要求,便是不贤惠,便是苛待妾室。她便要西子捧心抹泪,怀念那个失去的哥儿,扰得整个院儿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她善姐也知道这样不妥,奈何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人微言轻,尤二奶奶贵为半个主子,不是自己轻易劝的动的。后面的事,你们自家想象吧!
“不要说了,”双手捂着俏脸,尤二姐怏怏地歪在榻上,身上只盖了一席薄被,嘤嘤哭泣,“都是奴不好,不要怨善姐。善姐劝了的,是奴不肯听。”尤二姐越哭越伤心,声音便有些尖利。
邢夫人颇是个左性之人,但凡王夫人说些什么,她总要乐此不疲地唱一唱反调。见王夫人黑着脸进来,尤二姐哭一场,这一位竟脸色松动不少,当即便冷笑:“二太太忒慈悲好心了些。只是可怜兰哥儿,听说他娘吓着了,哭的什么似的。二太太不为珠儿家的想想,也该为兰哥儿想想。”
王夫人一个倒噎,身子晃了晃。玉钏忙三步并作一步上前搀住,语气担忧地道“太太这几日一直没睡好,可是又头疼了?奴婢服侍太太回去躺一躺吧。”
王夫人顺势靠在玉钏身上,点点头,彩云忙搀着另一边,扶着王夫人往外走。王夫人歉意地看看尤二姐,又对王熙凤温言嘱咐,“若要用什么,只管来找我。”王熙凤忙点头称是。(1)
邢夫人只做不知,转身又骂善姐,“可见有个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个有什么样的丫头,巧言令色的东西。什么奶奶,她是你哪门子奶奶。我怎么不知道?一个姨娘也敢这样张狂,可见不是个好的。”
越骂越气,连日来积压的怒火拔至新高,便对着尤二姐算起了秋后账:“好个爱物儿,倒好本事,我们都是瞎子呢,叫人瞒得死紧。若不是你轻狂,好好的哥儿怎么会掉?”又骂王熙凤,“怎么听说,那个张家的,又做起乱来?素日瞧你妥帖,不想竟连个侍妾也挟持不住。”
王熙凤顺势作出委屈来,要么不动手,要么一招致命,留后患这种事,不是她王熙凤杀伐果断风格。
“太太说的很是。也怨我年轻见识浅,不比太太经得多。先前已是处理好了,只是不想这刁民可恨,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笔银子钱,翻了身,又是置了宅子,又是使奴唤婢。听说也买了个姨娘,只是,”看了看抖成一团的尤二姐,“又闹腾起来了!”
尤二姐身有婚约却在国孝期间琵琶别抱这件事荣府里头的几位大BOSS心里皆有数,毕竟王熙凤当初宁府那一闹可是沸沸扬扬。只要不是瞎子聋子,都不会不知道。
邢夫人果然黑了脸,贾琏还在当值,她也用不着给尤氏脸面。“都杵在这儿做什么,该干什么什么去!”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王熙凤拍拍尤二姐苍白的小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有二爷呢!”说着,也走了,徒留下尤二姐一人呆呆地仰在靠背上,眼泪流成河。
泪眼朦胧间,她仿佛看到了花枝巷门前挂着的大红绸带,与贾琏丰神俊朗的身姿。一眨眼,泪水滑下香腮,只见尤三姐俏生生地站在柳树下,手捧着那把柳家哥儿赠的鸳鸯剑,脖子上还留着一道细长的血红,笑吟吟地道:“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罢……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2)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一切,不过是命罢了!抬眼看向梳妆台,视线触及处,放着她和贾琏成亲那晚,贾琏亲送她的金凤步摇。可等她入了府才知道,那是凤姐的嫁妆!二爷,竟拿了妻子的嫁妆与她,心又灰凉起来。
尤二姐死了!自杀,吞金而亡。
官方说法是尤二姐的妹子成了仙,不忍姐姐在凡间受苦,接她上天享福了。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活着的时候,在对照组的参照下渐渐背景板,沦为小透明。人一死,贾琏又想起往日的好处来,在尤二姐的屋里搂着被褥直哭。
前一晚还甜言蜜语、被翻红浪,一大早,生物钟准时响起,贾琏眼睛还没睁开,手臂已经下意识往内侧一伸,触手一片僵硬冰凉,登时吓醒了。
他居然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和一具尸体睡了一晚上!想到此处,“呕!”贾琏吐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