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黑着脸等了半晌,才又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人,一个个神色懵然,跟傻二愣子似的,不是没背书包空手而来,就是左脚人字拖右脚运动鞋,还有人顶着鸡窝头眼屎都没揩干净,怕是暑假太长,都玩成智障了吧?!
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这帮兔崽子毫无羞愧之意,还在低头专注地玩手机,以为藏到桌子底下他就看不见了吗?!
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见结夏几人回来了,他稍作停顿,目光落在季远身上,关切地问他伤怎么样了。
也不知是不是失血的缘故,季远的脸色比先前苍白许多,他心不在焉地应一句,兀自朝台下走去。
何兴默了默,酝酿着说辞准备接着训话。
结夏跟在季远身后埋头快步回座位。
刚到过道口,便感觉身后一阵风过,长长的手臂越过她,无误地扣住了她前面季远的肩膀。
她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不知道薄耀光又要搞什么鬼,扭头不满地看向他。
高挑的男生却没有看她,视线紧锁前方微微僵住的背影,手并未用力,但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季远动弹不得。
“怎么,还想重蹈覆辙?”
这句话的声音压得极低,结夏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困惑地动了动耳朵,以为自己没听清。
却见季远沉默地越过第三排,朝靠窗最后一排的座位走去。
诧异的不只是结夏,台上的何兴也张了张嘴,狐疑地翻出座位表确认。
中间第三排视野极佳,又不用担心离黑板太近吃粉笔灰,对于一心向上的好学生来说,无疑是这间教室里最好的位置。
自然——是要留给理科年级第一。
抬头正要喊住季远,提醒他走过了,却发现那座位已经被薄耀光给鸠占鹊巢了!
他脸一黑,当即怒骂:“薄耀光!赶紧滚回你自己的座位!”
薄耀光双手交叠在脑后,不以为然,他冲何兴眨眨眼睛,面不改色地说:“老何,我近视,坐后面看不见黑板,刚才就和季远同学商量了一下,咱俩…换个座位。
”
“胡扯!”何兴才不信他的鬼话,“让你滚去办公室写检讨,你怎么就回来了?”
“我和季远同学不过一点误会,已经和解了,检讨?那就不必了。
”
何兴瞪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薄耀光这混球成天惹是生非,次次白卷,若不是看在薄氏每年投给学校不菲赞助费的份儿上,根本不可能让他进重点班。
礼堂和图书馆多亏了以他为首的几个二世祖才能建起来,这帮人就像几颗老鼠屎,把重点班弄得乌烟瘴气,无奈校长都要卖他们几分薄面,作为一个吃死工资的小小班主任,除了吼骂几句还能拿他们怎么办?
何兴做出让步:“检讨就给你算了,现在赶紧把座位换回来,别捣乱!”
薄耀光挑挑眉,正要说话,在最后一排座下的季远率先开口:“何老师,我就坐这里。
”
何兴吃惊地望过去,清俊的少年压着眉,眼底浓郁的黑盖住所有情绪。
正要问他是不是受到了薄耀光的威胁,又听得他说,“高三的内容我上学期已经自学完了,这学期想自由安排学习进度,坐这里更利于学习。
”
他隔着人群望向第三排,视线不小心和瞧过来的结夏对上,失神一瞬,慌忙错开。
隐没在阴影中的喉结艰涩地滚了滚,他顿了顿,补充道,“早上打架是因为薄耀光不肯和我换座位,是我先动的手。
”
一番话,形势截然扭转。
何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瞬间脑子短路。
薄耀光吹了声口哨,不置可否。
一片沉默中,只有结夏忿忿不平地小声嘟囔一句:“才不是!”
季远会这么说,肯定是因为刚才在医务室受到了薄耀光的威胁,她这个目击者最有发言权!
壮着胆子想举手拆穿,被同桌扣住了手腕。
男生体温略高,惊得结夏烫手般甩开慌慌张张把胳膊藏去另一侧,薄耀光落空的手慢条斯理地收回,恶劣的低语同时响起:“小矮子,你要是敢乱说话,我就亲你。
”
……
小插曲在何兴尴尬的轻咳中结束,他又对着台下骂了一阵,见神游的学生们毫无反应,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索性去办公室挨个给没来的学生家里打电话。
今天非好好整顿整顿班里的风气不可!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中午12点,除了戴婷和周静雨全部到场。
何兴骂到口干舌燥才罢休,让课代表领了新书分发后,终于宣布放学。
新书的油墨味弥漫在教室里,还没回过神来的学生们瞪着桌上小山一样高的课本,脸上是大写的懵逼——
重新经历一次高三是怎样一种体验?
大概就是过完年上班第一天的心情,只想说句mmp。
结夏虽然是第一次经历高三,却也神色恍惚动作机械,她侧着身,尽量避免余光碰到旁边的人,把新书整理好后,一刻不停地逃离了同桌,好似这样就能把他和他带给自己的讨厌记忆全部抛之脑后。
在今天以前,薄耀光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空洞的符号,有“校霸”、“垃圾二世祖”、“高配杀马特”、“装逼如风”、“危险系数爆表”、“除了颜值一无所有”等各种道听途说的解读含义。
可现在,却是一个诠释什么叫做“毒舌”、“欠揍”、“顽劣”的立体混蛋!
害她错失男神、还说那种话来威胁她!
又羞又恼地跑去宋晴的座位前,一肚子的牢骚蓄势待发。
“宋宋……”她哭丧着脸,弯腰趴在桌子上低呜,“我好倒霉……”
宋晴顶着一头凌乱短发呆坐在桌前,从醒来到现在用兵荒马乱四个字总结也不为过,昏迷于大火中,惊醒于尖锐的手机铃,她摸起床头的诺基亚滑盖,足足愣了五秒才按下接听键。
那头传来八百年没见过的高中班主任暴跳如雷的低吼:“宋晴!赶紧给我来学校报到!”
脚底的拖鞋滑下去,吧嗒一声脆响。
她窘迫地赶紧给吸回来,早上出门太急,衣服都差点穿反,更别说鞋子了。
她蜷起脚指头,偷偷往课桌下瞄了一眼。
左脚的人字拖和右脚的白色运动鞋很不搭调地并排在一起,何兴口中那个二愣傻子说的就是她!
她恍惚得好似找不到焦距的视线在结夏脸上停留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嘴唇轻颤着,用不确定的语气唤出那个名字:“结夏……”
面前的少女下巴搁在桌上,柔软的童花头泛着漂亮光泽,肤色白皙,晕两抹健康的红,饱满的唇却嘟着,一脸的愤怒。
她抱怨了些什么,宋晴全然听不见,记忆里遥远而模糊的雨声渐渐清晰,轰鸣一片。
她闭了闭眼,盖住闪动的悲悸。
即使已经过去8年,她也依然记得高三毕业谢师宴的那一晚,泊油路上铺开的暗红连滂沱大雨都冲刷不尽……
……
校门口,长长的小街树影绰绰。
晌午气温升高,热得仿佛重回盛夏。
结夏和宋晴并肩走着,气嘟嘟地抱怨:“……薄耀光真的太讨厌了!无法想象还要跟他同桌一学期!我恨不得去撞豆腐!”
唱了半天独角戏不见回应,结夏不由停下来,身边高挑的女生垂着眸,明显在走神。
她扯住宋晴的胳膊:“回神啦!怎么傻乎乎的?今早还迟到那么久,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