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的油墨味弥漫在教室里,还没回过神来的学生们瞪着桌上小山一样高的课本,脸上大写着懵逼——
重新经历一次高三是怎样一种体验?
大概就是过完年上班第一天的心情,只想说句mmp。
结夏虽然是第一次经历高三,却也神色恍惚动作机械,她侧着身,尽量避免余光碰到旁边的人,把新书整理好后,一刻不停地逃离了同桌,好似这样就能把他和他带给自己的讨厌记忆全部抛之脑后。
在今天以前,薄耀光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空洞的符号,有校霸、垃圾二世祖、高配杀马特、装逼如风、危险系数爆表、除了颜值一无所有等各种道听途说的解读含义。
可现在,却是一个诠释什么叫做毒舌、欠揍、顽劣的立体混蛋!
不仅害她错失男神、还说那种话来威胁她!
又羞又恼地跑去宋晴的座位前,一肚子的牢骚蓄势待发。
“宋宋……”她哭丧着脸,弯腰趴在桌子上低呜,“我好倒霉……”
宋晴顶着一头凌乱短发呆坐在桌前,从醒来到现在用兵荒马乱四个字总结也不为过。
昨晚她去参加阔别8年的同学会,那知突起大火!她挣扎着昏过去,混沌黑暗过后,一声尖锐的手机铃把她吵醒。
她迷迷糊糊摸向声音的来源,找了半晌指纹解锁没找到,睁眼一看,发现是老古董级别的诺基亚滑盖!
她足足愣了五秒才按下接听键。
那头传来暴跳如雷的低吼,来自她八百年没见过的高中班主任:“宋晴!赶紧给我来学校报到!”
脚底的拖鞋滑下去,吧嗒一声脆响。
她窘迫地赶紧给吸回来,早上出门太急,衣服都差点穿反,更别说鞋子了。
她蜷起脚趾,偷偷往课桌下瞄了一眼。
左脚的人字拖和右脚的白色运动鞋很不搭调地并排在一起,何兴口中那个二愣傻子说的就是她!
她恍惚得好似找不到焦距的视线在结夏脸上停留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嘴唇轻颤着,用不确定的语气唤出那个名字:“结夏……”
面前的少女下巴搁在桌上,柔软的童花头泛着漂亮光泽,肤色白皙,晕两抹健康的红,饱满的唇却嘟着,一脸的愤怒。
她抱怨了些什么,宋晴全然听不见,记忆里遥远而模糊的雨声渐渐清晰,轰鸣一片。
她闭了闭眼,盖住闪动的悲悸。
即使已经过去8年,她也依然记得高三毕业谢师宴的那一晚,泊油路上铺开的暗红,连滂沱大雨都冲刷不尽……
再次睁开眼,她伸手握住结夏的手,笑里蒙着盈盈水光。
然后,强忍颤意地对她说:“好久不见。
”
结夏皱着的脸舒展出笑容:“暑假才找你玩过,也没多久吧!”
宋晴笑一笑,没应话。
收拾完东西,两人如常一道走出校门。
门外长长的小街树影绰绰。
晌午气温升高,热得仿佛重回盛夏。
结夏把上午发生的事一股脑讲给宋晴听,气恼地抱怨:“……薄耀光真的太讨厌了!无法想象还要跟他同桌一学期!我恨不得去撞豆腐!”
唱了半天独角戏不见回应,她不由停下来。
身边高挑的女生垂着眸,明显在走神。
她扯住宋晴的胳膊,踮脚喊:“回神啦!怎么傻乎乎的?今早还迟到那么久,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
葱白的五指在眼前晃过,宋晴思绪回笼,她捋捋头发,表情不太自然地答:“昨晚赶作业睡太晚,今早起不来。
”
“昨天不是把答案发给你了吗?怎么抄那么久?”
“太困了,趴了会儿没注意时间,醒来都一点过了。
”
平日里都是宋晴扯着她不停地说,今天倒反了过来。
结夏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说:“宋宋,你今天有点奇怪。
”
宋晴眼皮一跳,按捺住心虚:“哪儿奇怪?”
从鸡窝头到混搭鞋到说话语气全都很奇怪好吗!
说起来,今天整个班的气氛都很古怪,集体迟到不说,一个个像丢魂似的,打招呼半天才应,还有几个男生见她跟见了鬼似的,哆哆嗦嗦喊她的名字,还破了音……
结夏纳闷地摸了摸脸:“没什么,就觉得你今天心不在焉有点反常。
”
“暑假玩得太嗨,还没回过神来。
”
这理由倒能理解,真正她无法理解的是突然冒出来的校霸同桌——
“你说要是薄耀光明天还抽风坐我旁边怎么办?好不容易这学期人品爆发和男神同桌,他不会真的要和薄耀光换座位吧?”
她为此苦恼的模样,让宋晴一个激灵。
恍惚中似乎又闻到那个雨夜弥漫在湿润空气中的铁锈味,腥得让人反胃。
她克制不住地伸手按住结夏的肩膀,逼迫她抬头和自己对视,在她错愕的目光中激动地告诫:“别再管什么狗屁男神了!”
猝不及防的低吼惹来路人频频侧目。
结夏被惊得睁圆眼睛,不明白刚才还心不在焉的人怎么突然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宋宋,你…没事吧?”
宋晴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按在结夏肩膀上的手触电般收回,怕被看出端倪,抓着那头乱糟糟的短发补救性地解释:“那啥…我们已经高三了……”
所以......
这跟她突然发飙有什么关系吗?
结夏疑惑的眼神中,她牵强地说,“所以,该收心了。
”
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她语重心长劝道,“学习才是重中之重,别再想着男神不男神的了,没和季远同桌对你而言兴许是件好事,万一因此影响学习得不偿失。
”
她的话很有道理,但——
“可是,男神就是我学习的动力,不然我也不可能从8班考进理重。
”结夏皱着眉,“再说我也没打算早恋,表白也会等到高考结束,我还怕会影响季远学习呢!”
“高考结束”四个字像是针扎一样刺在宋晴心上。
紧接着听到结夏说,“毕业典礼完了之后不是还有谢师宴吗?我想好了,就趁着那个时候向季远表白!”
她呼吸陡然一滞,心底有根弦彻底绷断了!
她本就是个暴脾气,遇上攸关好友生死的事就更加克制不住,恶狠狠地打断她的少女梦,语气说不出的急切和恨铁不成钢——
“没有男人你会死啊?!”
“一个小白脸而已,犯得着爱得死去活来的吗?!”
“表白表白,表个屁的白!季远根本不可能看上你!”
……
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不欢而散。
结夏被扔在原地,望着宋晴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委屈又困惑。
两人从进校起玩到现在,从没闹得这么难看过,回家路上她反复思考自己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可想来想去也弄不明白。
明明暑假的时候宋晴还鼓励她自信一点,让她不要拖那么久,趁着新鲜出炉的小学妹们进校前先下手向季远表白,成功几率会高很多。
甚至还帮她参谋表白时要说的话、分享企鹅空间上看到的恋爱技巧,可今天却一改态度,骂得那么难听……
到底,
怎么了?
……
和宋晴吵架这件事让结夏变得没精打采,晚上夏蓉炖了小排骨她也没胃口。
愁眉苦脸的模样,就连神经大条的结南都瞧出端倪,和夏蓉对视一眼,斟酌着开口。
“夏夏啊,虽然现在高三了,但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高考嘛,平常心对待就好。
”
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了这上面,结夏从饭碗里抬起头,对上父母小心翼翼的表情,登时反应过来。
这是误会她学习压力太大......
父母对她要求一直不高,用结爸的话来说就是“健康、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因而结夏一直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成绩差不多就好、中考能混过去就好、大学考不上也没关系,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走同样的人生道路。
直到......
她为了另一个人挤进理科重点班......
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结南抖开手里的成绩条,跟老婆念叨说要去配副老花镜,怀疑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排名,理科全年级28,这还是他的夏夏吗?
咸鱼女儿突然间跃了龙门,夫妻俩欣慰之余不免担忧,怕理重班课业太重、怕竞争激烈压力大,整个高二都在担惊受怕,见女儿每天心情愉悦地回家,心也就渐渐放下了。
没想到,高三开学头一天,杀了个措手不及!
结南:“是不是你们老师说了什么,给你压力了?”
结夏摇头。
结南:“那…是不是暑假作业没写完,挨批评了?”
结夏还是摇头。
结南摸不准女儿的心思,想了想,试探着问:“是不是…失恋了啊?”
“老南!”夏蓉声音拔高,“孩子这么小,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结南摸摸鼻子,埋头讪讪地呷了一口酒,他这不是随口问问吗?十几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排除这一可能。
怕父母继续乱猜,结夏闷闷地解释:“不是因为这些……”
夏蓉稍微松口气,又问:“那到底怎么了?”
不过17岁的小姑娘,正当脆弱敏感,面对父母温言细语的追问,憋了一下午的委屈终于压不住了。
她眼圈一红,哽声说:“和宋晴吵架了……”
……
不同于结夏三口之家的温馨,城南老别墅区的一栋小洋房只点一盏台灯,暮色中显得昏暗而冰冷。
薄耀光刚从浴室里出来,发梢挂着的水珠顺势滑落没入衣领,他抬手摸了摸发痒的脖颈,扯着桌上的a4纸继续写写划划。
纸页的中间写着“同学会”、“蓄意放火”、“主谋”、“重生”等关键词。
左侧罗列出几个人的名字:
沈临风○
赵珩○
景锐○
顾凛○
季远○
手顿了顿,又补上“结夏”二字,笔尖在末尾徘徊许久,最后画上一个×
视线胡乱地晃动,这才发现景锐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结夏站在他们之间,双手紧握身前,带了惊惶神色,看样子是被这架势给吓着了。
人是她给带来的……
戴婷错开目光,眉头不耐烦地皱了皱。
当真是没见识过社会阴暗面的小公主,也难怪失个恋就要死要活,如果让她嫁给水泥工尝尝坐月子都挨揍的日子,岂不是早就抹脖子自杀了?
景锐还在跟戴婷的父亲对峙,他拧着男人的胳膊,防止那张滴着污水的矮凳砸下来,一边护着戴婷往后退,一边嚷道:“什么贱不贱的,大叔你早上没刷牙呢?嘴那么臭!”
中年男人气得涨红脸,想揍他,却根本无力挣脱,只能粗着嗓子大骂:“别他.妈多管闲事!老子教育女儿跟你有屁的关系!”
景锐冷笑:“你这也叫教育?不让她读书就算了,还打人!信不信我告你虐待未成年?”
“你告啊!这是家务事,谁像你一样狗拿耗子!”
小街里摆满推车,都是趁着城管不在出来讨生意的小贩,眼见戴家的摊位出了事,却是一个帮忙的人都没有,瞅瞅热闹继续赚钱。
戴婷父亲见状,开始心虚,手腕被景锐捏得发麻,一个没拿稳,矮凳应声而落,吓得他脸上横肉都跟着晃了一晃。
戴宇见父亲吃了亏,随手操起家伙就要去帮忙,被顾凛一个扫腿摔了个狗啃屎。
他赶紧爬起来,像只疯狗似的朝顾凛冲去……
顾凛虽然个子不高,但却身轻如燕,戴宇的拳头还没碰到他,又被折腾到了地上。
戴婷的母亲见儿子被欺负,心疼得大叫:“打人啦!闹事啦!还有没有王法啦!”
中年妇女的声音又高又尖,薄耀光听着头疼,抬脚踹翻面前的矮桌,低斥一句:“叫什么叫!”
矮桌撞地的哐当声让中年妇女闭了嘴,默不作声地把戴宇扶起来,惊惧交加地躲到一旁。
面前的少年染一头黄毛,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地痞小混混,可往细里瞧,那冷厉的气度和周身流露出的矜贵哪是浊泥能雕琢得出来的?
女人知道千城高中多的是富二代,再看看这波男生为了戴婷的紧张样,顿时计上心来。
该不会是瞧上她家闺女了吧?
精明的眼睛在三个男生身上打转,只要有钱,戴婷无论嫁给哪一个都好,到时候他们一家老小就能跟着住别墅、坐豪车,说不定还能给戴宇开家公司呢!
她在这边打着小算盘,丈夫在那边和景锐对峙。
气氛紧绷如弦。
结夏鲜少见过这架势,吓得缩起脖子,像只蜷缩成一团的刺猬。
薄耀光也不喜欢待在乌烟瘴气的小巷里,便偏了偏头,示意景锐顾凛动作快点,准备先带着人出去。
“怕?”他斜睨着结夏,睫羽如扇,眼尾挑着抹欠揍的笑。
话语里带了小瞧的意味,结夏从龟壳里伸出脑袋,不高兴地反驳:“才没有!”
手捏得那么紧,还说不怕?
薄耀光拉长尾音,不高不低地“哦”了一声,结夏顿时脸红,又着急地强调:“我真的没有!”
“知道了。
”薄耀光剥了一颗糖,柚子的清香驱散空气里浓重的油烟味,让人好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