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血色春祭他们谋划了四年,最终还是失败了。
太子慕君澈两年前洞察到这股暗势利,奈何敌在暗不能完全掌握他们动向,于是当苏子远他们一直想要寻找时机谋刺皇族权贵搅乱时局时,太子这边故意放松兵力护卫的戒备,为他们提供一网打尽的机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子远带人血洗祭祀大典,太子安排的暗兵齐齐出动将苏子远大部分剿灭收押。好一遭引蛇出洞!
那么我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我啊,不过是苏子远他们成功之后的下酒菜,他们失败之后的陪葬品。他们想让慕君澈尝尝被亲近之人杀掉的滋味。
苏子远他们给我灌的药叫“锁魂汤”,说得好听叫汤药,其实就是用我的身体作容器,种下一种叫“锁魂”的蛊。中此蛊者会丧失本心任人摆布,此蛊由下蛊之人的笛音控制,忘掉自己、忘掉周围的一切,变成一个杀戮的玩偶。
程瑜说能自己破蛊的,我是他见到的第一人。他说要么是意念太强,要么就是意念涣散。
我苦笑起来,心中猜测到其中缘由。我不是真正的张心遥,我的灵魂和这个身体还没能完全统一,身体的记忆和我灵魂的记忆完全不同,所以可以能说破蛊既因为我作为秦小蒙的意念太强,也因为作为张心遥和秦小蒙两种意念搅和在一起不能统一,就算中了蛊,笛音也不能把我头脑里面分裂的意识整合起来,因为苏子远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我被笛音控制住的那会儿,慕君澈拉住了我的手,我拔下头上的发簪插进他的胸膛,白玉簪子被他的鲜血染红。当时双方都已经打起来,离我最近的禁卫军提剑上前,他们根本没有料到我可以两招从他手中夺过武器,挥剑划过那个禁卫士兵的脖子。
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苏子远也没有想到我会武功,我这个下酒菜一下子变成一份大餐,他用笛音控制我的心智,而我自己完全不知道仅仅只学了剑法四式就能像魔鬼一样猎杀众人,我的手上永远的沾上了别人的鲜血,就算死我也洗不干净。
我在暗牢里待了足足五天,只见过为我疗伤的程瑜,我所知道的事都出自他口中。第六天,他说慕君澈走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他问我。
他每次给我换完药离开都会问这么一句。
“苏子远死了吗?”
这是我五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得难听。
“他逃了。”
我不再说话。
当天夜里我被人戴上头罩带出暗牢,我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审判,还是死亡。
“张心遥,你可知罪?”
我被带到一间密室,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当朝太子慕君书。
“知罪。”
“说说自己犯下的罪行。”
他的声音里尽是威严。
“杀人。”
“除此之外呢?”
“活着。”
“罪女张心遥以下犯上、弑夫行凶,罪大恶极,其行可诛,罪不可恕,念在被贼人控制、身不由己,免除张家一干人等连罪,张心遥情有可原,理不能恕,明日午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
“来人,把她带下去!”
我再次戴上头罩,回暗牢的路比来时要漫长得多,不一会儿我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很快失去意识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杀戮、撕喊、鬼魂、血肉,在这个生命如蚁的时代,我遥远的的过去真真成了一个不可触及的美梦。
日上三竿,我披衣起身。洁净质朴的小木屋,屋外鸟鸣水涧,暖风习习。
我倚着屋门见小院青石上铺洒着粉白的花瓣,院外是一小撮翠竹,远处是黛绿色的山峦,阳光懒懒的笼罩山间,山风轻灵的摇落院中樱树的花瓣,它们顺着风在空中舞蹈,在地上打转。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院外走来一人,云灰色的长衫,精美的金制面具,他从风中走来,漫天飞舞粉白的花瓣,我上前揭开他的面具,面具下纯白一片……
我猛地睁开眼,原来是场梦。
环顾四周,我现在是不是还在梦中没有醒来?
洁净质朴的小木屋,明媚的阳光透过小窗在地上投下浅浅的暗影。
我披衣起身,打开门。屋外篱笆小院,青石板、开花的树,院子一侧摆了几个木架,上面晾晒着各色药草,另一侧晾晒着衣服。
我出了门。
一个声音惊叫起来。
“小蒙姐醒了!”
我看见一个身穿蓝灰色长衫的男子跑进小院,地上的花瓣在他脚边打着圈舞蹈,他的轮廓硬朗,他的眼睛像墨那样黑像夜那样深像游吟诗人的歌那般悠远像慕君澈的目光那般温柔。
“小遥……”
我笑了起来,这是一个多么真实的梦啊,慕君澈和莫问君变成了一个人,多么荒唐的梦啊。
莫问君将我拥在怀里,我没有反抗,任由他抱着,我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我想这个梦该怎么结束?
“你受苦了。”
他的声音低醇好听,中气十足。
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慕君澈呢?我真是傻了。慕君澈弱不禁风,他双腿残废了,他的脸被火烧伤毁容了,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他,被我杀死了。
我推开这个人,扇了他一巴掌,他没有躲闪,他明明可以躲开的,他没有躲。
“小蒙姐。”
白云小心翼翼的喊我。
对啊,我被西原人抓走,她和阿木他们在一起。我扯了扯她的脸,她的胳膊,她的小手。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活生生的白云。
我抱住她,不说一句话,只是抱着她。
“小蒙姐,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白云带着哭腔说,我的眼睛干干的流不出泪,即便满腔的委屈难过,可就是流不出一滴泪。
我的心里有好多好多问题,我有好多好多问题,可我说不出一个字。我想好好哭一场,可我流不出泪。我想回家,可是我没有家。
我只是一个喜欢吃妈妈做的菜,喜欢看看书旅旅游唱唱歌跑跑步,喜欢开些小玩笑,喜欢一个小男生很多年的秦小蒙啊。
我只是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最大的苦恼顶多不过结婚生子挣钱养家身体健康之类的普通姑娘啊。
我不要这里的惊心动魄,我不要这里的朝不保夕,我不要这里的阴谋猜忌,如果可以,我只想回到自己的时代,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小蒙姐?”
我放开她,笑了笑,说:“我要洗漱吃饭。”
小丫头破涕为笑,高兴的跑去准备。
我看了眼身旁的人,我认识这双眼睛,我认识这个嘴型,可我突然不认识这个人了。他到底是莫问公子,还是慕君澈?
我明白程瑜告诉我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洗净一身困顿,吃饱喝足,我坐在小院檐前捧着茶细数到这里之后的种种过往,心绪难宁,感慨万千。
到这儿短短半年时间,可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我在想如果我不离开张家,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可是生活没有那么多如果,发生的已经发生,过去的皆已过去,只有那未到来的才值得去猜想。
“我怎么在这里?”
白云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不说话,她也不吵。
“云儿也不清楚,阿木大哥让我在这儿等着,过了两天你就被公子抱回来了。当时你中了迷香,睡了整整一天。”
“你一直跟着他们?”
“也不是。那天你被坏人抓走,公子和师父就去找你,我被阿木大哥带回药王山。后来师父回来说你没事,前两天我才跟着师父下山来。”
白云说的师父是程瑜,我不在的那段时间,白云跟着程瑜学医,据说晕血的病也被治好了。
“小蒙姐,我听说了一些事,你肯定吃了很多苦吧,如果我多学些本事,你也不会遭这么多罪了。”
“傻丫头,这和你没关系,如果不是跟着我跑出来,你也不会这么辛苦。”
“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那就不要说。”
“哦……,可我憋不住,我觉得公子很关心你,你为什么不理他,你没醒的那时间里公子一直守在床头看着你……”
“程瑜都跟你说什么了?”
“啊,师父说,还是不说了吧。”
“程瑜那张臭嘴肯定没说好听的。”
“嗯。”
“嗯什么嗯,说来听听啊。”
“这不好吧,哦,他说傻子嫁给骗子,骗子是公子,你是那个傻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才傻,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是个二傻子!你怎么拜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师父?”
“师父说……”
“好了好了,一口一个师父说,真是傻丫头。”
“阿木大哥告诉我外面发生的事,我也不总听师父说。”
“嗯。小丫头机灵着呢。”
我知道白云一定知道的比我多,可是我不想问,这些事的真相,我希望那个人亲口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