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张肇燮便接到一份作坊开办以来最大的订单。一个美国商人,订下一千个藤箱,并预支了半数的货款。张肇燮忙得不亦乐乎,订好材料又要曾加工人,原有的场地已经不胜应对。光是原料就堆得满满的,更不要说生产空间了!
晚上,张肇燮和范奥云商量如何扩充生产场地。范奥云也支持张肇燮兴建新工场的想法,只是需要大量的资金,恐怕张肇燮无法应付。张肇燮已想到对策,他想起“治生之祖”白圭,白圭主张通权变,能够权衡利弊,把握时机,出奇制胜;勇敢果断,有仁爱之心,明白取予的道理。张肇燮对范奥云说,经营之道不应只着重个人得益,世界之大任凭个人无法独得。聚小成多,积小致钜,只要引入工人作东,以工钱抵资,众人通力合作,方可立于不败之地!范奥云不懂经营也深感张肇燮的才能,心里叹服不已!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已到深夜。正要各自归去,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焦臭。星夜中,工场竟传来熊熊火光。张肇燮立马想到在那里夜宿的工人,他焦急奔至。此时,张士成已疏散了部分工人,其他工人也陆续撤离。浓烟滚滚,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而起火之源正是新办的藤料。工人们不舍离去,纷纷找来剩水器具从井中打水救火。无奈,杯水车薪,任凭其再努力也无法阻止火势蔓延。转眼间,大火已窜上瓦顶,使工场陷于火海之中。刚才还壮志雄心,现在却当头棒喝,眼见心血付之一炬,张肇燮百般滋味在心头!
大火烧了一整晚,把所有藤料,工具及存货都化为灰烬。所幸,并无人员伤亡!张肇燮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他退了码头的仓库,把余货卖清。加上之前的积蓄,把预付的货款退予美国商人。美国商人十分体谅张肇燮的处境,愿意出资让其重建工场,张肇燮却宛然而拒,又把余资作为遣散工人的补偿。
藤料本属惹火之物,平日张肇燮处处小心,还特意建造水井,隔开存放,又安排夜巡岗位。而此次,火起突然,毫无先兆,火势蔓延速度又异于寻常,而且火源绝不只限一处。张肇燮已料到此次火灾绝非意外,他责备自己疏忽,问题没有及时处理,才导致祸根滋生蔓延,最后一发不可收拾,致使工人失去工作,教区遭毁,还失信于人!
自从欠薪事件之后,苏丙一直怀恨在心。他忌妒张肇燮年少能干,又艳羡工人们对他的支持和信任,所以一直暗中寻找谋害机会。此次,张肇燮办回大批藤料,苏丙认为时机已至。他买来火油,乘着夜深,工人已安然入睡之时,又给夜巡之人下了泄药,将火油淋于藤料再行纵火。事后,苏丙又到处造谣,说,张肇燮与洋人勾结,平日对工人刻薄剥削,极尽苛刻之能。工场环境极差,杂物横生,又让工人与藤料共睡,以养火患。火灾祸害,烧死烧伤多名工人,张肇燮不仅没有善后赔偿还携款潜逃。
苏丙言语间尽是恶毒之词。其时,洋人气焰正盛,国家又处处受压,民众已怨声载道,听到苏丙言之凿凿,竟扇起了民众的反洋情绪。一群人在苏丙的带动下,聚集起来竟要到教区找张肇燮讨个公道,顺便发泄心中的怨气!几十人浩浩荡荡,怒气冲冲来到教堂,二话不说就又砸又烧。
范奥云看到这阵势连忙带上教区人员撤离。这时,张肇燮和张士成正在烧得通透的工场里收拾。看到范奥云匆匆赶来,神色慌张,张肇燮刚想问其来意,范奥云却抢先开口“快,快离开这里!”“为什么?”张士成问。范奥云焦急回答:“苏丙,带了群无赖过来捣乱生事,还说要找张肇燮讨公道!”“岂有此理!又是苏丙,来得正好,我正怀疑这火就是他放的,这回定要他交代清楚!”张士成恨得咬牙切齿。“他们人多势众,来者不善,有理也说不清,还是暂避锋头为妙。”范奥云说。这时张肇燮却说:“就算来人再多,我也有办法让他如实交代。”
在教堂没有找到张肇燮,苏丙又带人往工场这边赶来。正好看到张肇燮从工场走出,就指着他大叫“看,那人就是勾结洋人的黑心老板,张肇燮!”众人来势汹汹,把张肇燮、范奥云和张士成团团围住。
张肇燮高声说:“无错,我就是那个黑心老板,张肇燮!你等找我何干?”“来为死伤的工人讨个公道!”苏丙大叫。“无错!讨个公道!”众人附和。张肇燮想,这个苏丙造谣生事,巧言扇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且将就,看你怎说,“怎个讨法?”张肇燮问。“伤者赔钱,死者填命!”苏丙得意地说。“对!以命抵命!”众人群情汹涌,义愤填膺。张肇燮毫无惧色,反而暗笑,想,死者?伤者?这苏丙聪明不足,糊涂有余!就说:“既然如此,我敢问诸位,众人之中可有死者、伤者的亲属或友人?”这一问,众人立马语塞。苏丙却说:“死伤者家属事忙,那有空闲前来!我等代劳,讨回公道!”苏丙虽然巧辩,但众人已觉事有蹊跷。张肇燮又问:“赔偿也当有数,你说说,这死亡有几?受伤又有几?我等三人足够偿命否?”苏丙狡目放光,不加思索就说:“伤者双十之数,死者也近十!”张肇燮神色突变凝重,说:“死者近十,伤者双十之数,如此重灾,我真作孽!只是,诸位可曾细想,近十死者,尸体如何处理?就地掩埋?众多伤者,你们又可增见到一个?”
“对!”“我还没见过!”“伤者在那?”“奇怪,也没见人抬回尸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炸开了锅。范奥云和张士成见张肇燮三言两语已使诬蔑之说不攻自破,紧张和担忧便随之而去。苏丙见众人疑问不断,怕失去支持,就大声叫喊“大家不要听他巧言令色,他勾结洋人,又刻薄工人,极尽苛刻能事,现在祸害人命还诸多狡辩,此等黑心之人必须以命抵命,上!教训他就是!”说完就冲到张肇燮跟前。张士成立马上前,阻止他冲撞张肇燮。同时大叫“要动手也应该先把事情说清楚!不明不白的,还讨何公道?”
众人见张肇燮年纪轻轻气度不凡,而且言辞大方又尽是情理之中,于是也纷纷要求先把事情说个清楚。苏丙见众人没有跟上,也不敢妄动。张肇燮摊摊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我刻薄工人,极尽苛刻能事,我再问诸位,你等谁曾在这作坊里工作过?”众人再次语塞。他又问“苏丙,你可增少拿一分工钱?可增受到半分刻薄刁难?”“我两月没拿工钱,还被张士成毒打一顿!”苏丙委屈大叫。“各位,工场之前确实遇到麻烦,两月不发工钱也是迫不得已,苏丙他不理情由,硬要抢工场里的工具变卖以抵工钱,我才出手阻止。后来事情得以解决,工钱悉数补回,而且有增无减,不信,你等可向作坊里的工人打听!”张士成说。“说得好听!你等勾结洋人,这是间剥削工人的黑心作坊!”苏丙被迫急了,又冲出一句。张肇燮却说:“作坊就业,自由平等,用手技和劳力换取所得亦随心而为,这里没有高场壁垒也没有枪炮卫兵,你若觉得委屈大可离去,何必强忍?再说,范奥云宣教说道,从不强求,教区赠米施布也属因德,为何在你口中却成了“黑心作坊”!”苏丙无言以对。
此时,又一群人赶至,原来正是作坊里的工人。他们听说苏丙造谣生事,又带人到教区找张肇燮讨公道,害怕对其不利,所以自发前来。带头之人正是火灾当日负责夜巡的郑昇。郑昇一见苏丙就破口大骂,“卑鄙小人,你还有面目来见张老板!那晚,你说赌赢了,请我吃夜宵,我已觉得你无事献殷勤。没想到,你居然在夜宵里放泻药,然后再乘机放火!你真恶毒!不仅害得我等失去工作,更害得张老板心血尽毁!”苏丙死口不认“你无凭无据,不要冤枉好人!只怪你没有尽责,引起灾祸,反倒来诬蔑我!”
郑昇被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张肇燮安慰郑昇不用着急,然后对苏丙说:“你造谣生事在先,又扇动民众破坏教区,已触怒了西方的天主,西方天主和我国的佛祖、菩萨一样神通广大,赏善罚恶。但,只要你诚心悔改,仍会得到天主的原谅和宽恕。”张肇燮向范奥云使了个眼色,遂又对众人说:“可,纵火等同杀人,是滔天大罪,天主定不宽恕此等罪人,而要让他在地狱承受惨绝人寰的惩罚!量苏丙亦不敢做出此等大恶之事!”然后,张肇燮从怀里摸出个小木盒,继续说:“刚才,我在灾祸现场觅得一样纵火之人留下的物件,就藏于这木盒之中,只要把这木盒里的东西交给天主检视,它便可知道纵火者是谁!”听到这里,苏丙心里就慌了,回忆起自己放火的经过,手臂上确实被藤料划伤,而且衣服也被划去一块布,但经此火烧,还有何证据会留下?难道,这天主真的如菩萨一样灵验。苏丙越想越心虚,但大庭广众之下,如果招认那还了得!于是硬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张肇燮把盒子交给范奥云,让他请天主检验。然后说:“今天,劳烦诸位作个见证,我知道纵火之人就藏于我等其中,只要天主检视证物,纵火者就无所遁形!”众人也想知道究竟谁是纵火狂徒,当然奉陪。
范奥云拿着木盒走入告解室,苏丙心里又慌又虚,突然他捧着肚子大叫绞痛,然后又嘈着要去大解。张肇燮说:“范奥云马上出来,你就先忍着!”“我忍不住了!”“难道你是心虑,想乘机逃脱?莫非这纵火之人,果真是你?”张肇燮一语中的。苏丙知道这一走了之,只会是“此地无银”之举,绝不是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等待,心想,即使范奥云以天主之名指证,只要矢口否认,量张肇燮也奈自己不何!
究竟苏丙能否抵赖过去?藤箱作坊被毁,张肇燮心血付之一炬,其后又将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