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成见张振勋心事重重,便问:“希丁斯既代表德佩尼登门致歉,又让你组织华人参与欢迎仪式,足可证明你在其心中份量相当,为何仍愁眉不展?”
张振勋笑笑,说:“士成心善,不知人心险恶!德佩尼城府极深善于布局,绝非范菲尔可比,只怕其借组织华人参加欢迎仪式之名,设局除去“五知堂”,更乘机陷我等于危难当中!”张士成大惊,急问:“如何是好?”张振勋让其请来许傅鸣、陈更及李氏兄弟商量对策。
转眼,新总督赴任之日已经到。五知堂组织了两千多名华人在前往总督府的大道上与社会各界人氏一起夹道欢迎,场面盛大!新任总督是荷兰皇室成员,叫奥兰治.亨利。近千人组成的皇家卫队、仪仗队、八匹白色骏马拉着的奢华黄金马车,还有威武凛然的重甲骑兵,应有尽有,排场十足。
突然,欢迎人群中却莫名骚动,上百华人举着“五知堂”横幅,口里大叫:“华人自治,利益抗争!”并企图冲击新任总督的卫队。霎时,各处又有多股华人举着“五知堂”横幅加入骚动。皇家卫队指挥官霍普顿见状大惊,下令保护总督!骑兵立刻冲前开路,保卫马车向总督府奔去。其余卫兵收缩布防,严阵以待!
此时,许傅鸣、李氏兄弟和陈更等人却带门人杀出,将一众闹事华人控制,平息了纷乱!原来,德佩尼果有除去张振勋之心。洪武、万昆、潮兴三堂向来不满五知堂独大,素有取代之意。德佩尼让张振勋组织华人参加欢迎仪式,无非想让“三堂”之人混入欢迎队伍,扮作五知堂门人籍机骚乱,假借新任总督之手将五知堂连根拔起,更可陷张振勋不义罪名。岂料,张振勋料事如神,早有防备,将骚乱之人当场抓获,使德佩尼图谋顿成泡影!
一晚,张振勋与蔡学饶、林伯彦谈及经营。家丁却慌忙来报,说有一无赖在“华吧”捣乱,特朗姆无计可施,只好派人求助。张振勋急忙赶到,其时,华吧已经打洋。原来一洋人青年喝得酩酊大醉,竟熟睡在吧枱旁。特朗姆怒说:“这人忽然而至,并无同伴,喝了一晚酒钱未付,好个无赖!”
林伯彦说:“这分明是个贪杯的市井流氓!”特朗姆越发恼火,说:“这人身无分文,竟喝干了整瓶“特奇拉”,还睡得如此酣畅,我想,应该把这人送到法庭上!”张振勋却说:“此人既然酒醉无法申辩,何不待其酒醒问明原由再作处理!”遂使人收拾房间,让其休息。不料,那人酒醒后竟不辞而别,张振勋一笑置之,也不作追究。
未想,数日后那无赖竟再次“光顾”华吧。特朗姆气上心头,誓要追回酒钱。谁知那无赖竟若无其事,二人争执不下,特朗姆没有好气,干脆下逐客令。适逢张振勋前来,那无赖却缠上,说要请其喝酒。张振勋想,此人胆敢再次“光顾”,行为荒诞怪异,我倒要看看其是真疯或假傻,便答应邀请。
无赖毫不客气,要了两杯德国黑啤,一杯送到张振勋手上,自己则手捧一杯,一饮而尽。“呃…”无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遂说:“再多的烦恼也不过一醉,酒真是天主给凡人最好不过的赏赐!”张振勋心生好奇,无赖和自己年纪相仿,究竟有何烦恼非醉不可?就说:“中国有句古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酒醉的确可以使人暂时抛开烦恼,但酒醒后烦恼却依然存在,设法逃避最终仍要面对,既然如此,何不待烦恼迎刃而解后再痛快大醉!”
无赖却说:“我是个被放逐的罪人,余生注定在惩罚与黑暗中渡过!”张振勋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你看,人生好比此杯黑啤,漆黑一片,既看不清亦摸不透,懦弱之人根本不知个中味道,因其不敢尝试,所以永远只看到黑暗。其实漆黑并不可怕,也无须惊恐,鼓起勇气尝试将其咽下,黑暗自然退去,酒杯变得晶莹剔透,使人豁然开朗,醇厚甘甜的酒香更让人回味无穷,如此人生,岂不快哉!”
无赖似有所悟,自言自语:“酒如人生,时甘时苦,的确耐人寻味!”当晚,最后结帐的依然是张振勋,不过二人相谈甚欢,那无赖言语谈吐尽显见地与学识,绝非一般市井之徒可比。自此,无赖经常光顾华吧,和张振勋天南地北把酒畅谈,虽然如此,但其却从未向张振勋透露自己身份及来历,更未曾支付过一次酒钱。
特朗姆甚是厌恶,不解张振勋为何如此优待此无赖,张振勋回答:“此人言行得体举止大方,绝非寻常市井无赖。其满腹牢骚只想借酒发泄,难得友人如此,不亦趣事!”特朗姆却不以为然,认为张振勋退让只为息事宁人。
忽一日,总督府保卫霍普顿竟突然拜访张振勋,说总督大人邀请过府问政。张振勋疑惑不解,但又无法推却,只好心怀忐忑随其而去。霍普顿把张振勋带入总督的私人会客厅,遂先行离去。未几,一位身穿军官服饰的青年便迤然而至。
张振勋定神一看,眼前之人竟是那个在华吧满腹牢骚,经常喝得酩酊大醉的无赖,难道此人便是新任总督奥兰治.亨利?张振勋正想问个明白,无赖已首先开口,说:“意外吗?我是奥兰治.威廉三世陛下最不喜欢的那个儿子,奥兰治.亨利。”
张振勋大惊,急忙行礼,说:“请总督大人见谅,愚有眼不识泰山!”亨利却笑说:“我虽然身穿官服和你共聚总督府,可我仍然是那个喝酒不付钱的无赖!”二人大笑。
在荷兰皇室的权力斗争中,亨利阵营惨败,因此其被遣送印尼出任总督,彻底告别了皇位继承争夺战。亨利认为印尼落后、贫穷,了无生气,远不及祖国繁盛,作为被放逐之人,自己只能在此郁郁而终,所以自暴自弃,终日借酒浇愁。后来得到张振勋的开解和劝导,终于重新振作,决心励精图治,使父皇及一众皇室成员刮目相看!
亨利说:“初到巴达维亚已听说华吧中西融合、气氛独特,使人流连忘返,我亲身体会,果然名不虚传!而且关于振勋的传闻我已打听不少,治理经营之道,你确有过人之处。所以我打算邀请你出任总督府的施政顾问,未知意下如何?”
张振勋细想,亨利到华吧买醉似乎早有谋划,不过其一时意气,所作决定并非深思熟虑,若日后在治理施政上遇到挫折或困阻,难保其不会退缩和气馁,再次变得自暴自弃。于是说:“总督大人……”“不,这里是我的私人客厅,我的名字叫亨利!”“亨利,施政治理兼顾甚多,未知你对印尼了解几何?”亨利突然神色凝重,说:“这正是我找你问政的原因!”
原来,亨利上任后发现印尼贫穷落后、经济发展停滞不前,就如一潭死水。归其原因乃封闭的殖民政策和垄断的经济境况所至。旧殖民政府政策最大限度地保护当地荷兰人的权益,严格限制华人及土著从事各种商业活动,尤其垦殖业及基础设施建设营运。同是经营庄园,华人必须承受比荷兰人高出一倍甚至数倍的税收。长期以来,佛洛维斯家族几乎垄断了印尼近半数的经济活动,使得其有充足的资金维持对荷兰皇室的巨额政治捐献。
而斯奈克则几乎垄断印尼大烟种植,凭借其包办了印尼大部分烟税,可谓横行无忌。德佩尼控制城中卫兵,朋党遍布新政府多个要职,又和斯奈克勾结,更是目中无人。亨利誓要打破印尼现状,希望构建一个自由、公平的国度,使印尼走向繁盛,成为东方“阿姆斯特丹”。亨利对张振勋承诺,将逐步向华人开放垦殖利权、酒税、典当税甚至烟税,充分引入竞争,打破现有垄断。
张振勋想,既然亨利有此理念,确实可造福一方,使印尼成为繁华乐土。可要打破旧有建制,使既得利权者吐出得益,又谈何容易!便说:“大人励精图治,敢为人先,确实一方之幸!可惜振勋人微势薄,实难以相助。”
亨利难免失望,说:“施行新政确实阻碍重重,但你作为华商代表,为他们争取权益却是义不容辞,公平开放的营商环境绝对值得你我为之奋斗!”张振勋沉默不语,思绪万千。亨利又说:“我虽身为总督,却处处受制于人。眼下,我就如困于孤崖上的无力老人,日夜盼望勇敢的骑士挺身相救!”
二人沉默良久,张振勋却突然询问:“大人是否真有向华商开放垦殖利权之决心?”亨利毅然肯定。张振勋又说:“以我目前实力,相助大人打开困局就如痴人说梦,我需要三年时间!”
亨利不解,请其明示。张振勋解释:“印尼又称千岛之国,岛屿之多可想而知!纵使荷兰人积极开拓,亦有鞭长莫及之处。大人可颁布法令,让华商垦殖。如此一来,既可作为向华商开放垦殖利权的新尝试,又可开拓那些边远的荷兰人不愿涉足的岛屿,我相信为了充分开拓印尼诸岛,旧有派系定会支持大人的法令!”
亨利却说:“振勋想法虽好,但那些“边远岛屿”地处偏僻,荒无人烟,尽是密林沼泽,而且土著野蛮凶狠不受教化,荷兰人器具精良兼有枪炮也难以涉足,难道华人真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即使法令得以推行,恐怕也不会有华商愿意涉险!”
张振勋不以为然,胸有成竹,说:“我愿前往!”亨利大喜,终于明白其称“需要三年时间”之说。原来张振勋打算亲身践行法令。如果成功,不仅彰显法令得当,肯定华商的开拓能力,使殖民政府对华人另眼相看;更可增添张振勋羽翼,使其实力倍增足以与佛洛维斯家族及斯奈克、德佩尼等强劲对手抗衡。亨利感激不尽,随即拟订法令。
向华商开放偏远岛屿的垦殖利权,果然获得殖民政府议会成员的大比例通过。1866年清同治五年三月,年仅二十五岁的张振勋将万丹银矿及银厂转让给巴城的奥克,又在“裕恒”及“裕盛”两公司中抽调大量现金,斥资三十万盾在紧邻爪哇岛的“噶啰吧”埠成立了裕和垦殖公司,雄心壮志、豪情万丈,誓要开启另一段辉煌编章!
印尼由一万七千多个岛屿组成,疆域横跨亚洲及大洋洲。荷兰人开拓集中在中部及西部面积较大的岛屿上,东部诸岛基本未有涉足。张振勋将巴城生意交托蔡学饶、林伯彦和张士成等人,亲自带上李氏兄弟、刘洪全及部分银矿旧伙记合五十余人先投“噶啰吧”埠作筹备工作。裕和垦殖公司第一个开拓目标乃位于印尼东南端已进入大洋洲海域的“亚劳”岛,荷兰人又称“黑慕尼斯”岛,即“沼泽”岛。
众人不解,认为沼泽常年温润积水,湖泊大小不均,杂草丛生,只适合芦苇、蒿草、水松等毫无经济价值之物生长,为何张振勋竟首先开垦亚劳岛?张振勋反问:“你等以为此次开荒垦殖,规模有几?所需人数又有几?”李显回答:“愚以为此次开垦种植,建设庄园,最少也要数百人之数!”
张振勋笑笑,摇头摆手以示不然。李亨续说:“振勋壮志雄心,岂会只着眼于一处,所需人数起码上千!”张振勋再次摇头,说:“荷兰人认定我等华人无法完成开拓之举,认为我等只会耗费时日,徒劳无功。因为荷兰人办不成之事,华人亦然!今我已决心建一庄园国度,由我等华人共同建立之庄园国度。以此证明,我等华人确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之能!”
众人激动不已,无不为其豪情壮志折服!张振勋又说:“兵马不动,粮草先行!既要建立庄园国度,非万人之数不及,首要之重当然须充足粮食供应,沼泽开拓得当,正好成为我等粮仓。”众人恍然大悟。
张振勋亲驻亚劳岛率众人合力开拓。探得地貌方可因地制宜,众伙计十人一组,绳索相连,沿水泊、沼泽筑路,逐步深入试探深浅,绘制成图。张振勋打算于浅水泊区种植稻米、蔬菜,深水泊区养殖鱼类、家禽,又挖渠疏淤,在水泊两旁种植椰子树、橡胶树等作物有利积水散去,保持良好生态循环,更就地取材,兴建码头船泊方便运输。众人称道,计议既定便分头行事。
一日,刘洪全带领百数伙记于一片宽广湖泊旁开渠筑路,却远望见一群土著围成数圈又唱又跳,随后遗下一物便扬长而去。起初,刘洪全等人并不在意,只顾手上工作。但当逐渐靠近,却隐约听到孩童哭闹。
刘洪全循声寻去,不料孩童哭闹竟源自土著遗下之物!细看,那确是个土著孩童,其不过两、三岁,手脚被绑,身上包裹一幅白纱,裹纱还画满各种古怪图案。忽一伙计惊叫:“此乃不祥之人,我等速速回避!”
未想开拓正如火如荼却突生事端,究竟裕和公司会否受此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