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期限转眼已过依旧不见托拉查人动静,德烈治勃然大怒,吩咐范海顿押巴古到寨堡前行刑。此时,有卫兵来报:“托垃查人带张振勋等人前来交换巴古!”德烈治暗喜,立刻到寨楼上察看。只见一队托拉查战士走到寨前,带头人向寨上大叫:“裕和公司东家张振勋等人已带到,速放回族长巴古!”说毕,伸手指向一片矮林。
德烈治举起望远镜寻视,果然见到另一队托拉查战士押解数个华人藏于林边。虽然曾和张振勋见面,但德烈治不善辨认华人脸容,于是向身旁范海顿询问:“谁是张振勋?”范海顿接过望远镜认真打量,想,华人蓄发留辫,容貌大同小异,林边众华人看来面善,那张振勋定在其中。于是随便指上一人,回答:“长官,那人就是!”
德烈治一心用巴古迫托拉查人交出张振勋,既然人已带来,宜立刻解决免除后患,便示意范海顿带领卫兵赶去截杀。此时,立于一旁的勒南却急忙阻止,又向范海顿借来望远镜,认真打量一番,遂说:“大人,那里瓦并不在其中,他父亲被我们囚禁,此次怎会不来?虽然我不确定张振勋是否被押来,但我和其中一个叫黄文星的华人相熟,他和张振勋一伙,却未一同押来,足见可疑!”德烈治想来也是,便和范海顿、勒南窃窃私语,商定计策。
山野密林,地势复杂多变、崎岖险峻不利于行军,而且托拉查人村寨建于僻幽之地,要寻找无异大海捞针,欲将其逐一攻破实不容易。德烈治想,张振勋与托拉查人合谋,以为略施小计便可骗过自己,好!我且将计就计,放回巴古再派勒南跟踪,待寻得其村寨便一举攻破,届时将巴古、里瓦及张振勋等人擒获一并处置,亦不失为良策。
商议既定,德烈治命卫兵带出巴古与托拉查人交换五名华人。德烈治料定张振勋不在其中,也不作审讯便将五人暂囚于寨堡地牢,待勒南跟踪巴古归来再作处置。
两日后,勒南便赶回,将所见详尽说出,“托拉查人将巴古迎回一村寨,村寨虽地处僻幽但防御松懈,要攻破尤如反掌。”德烈治问:“有否看到里瓦及张振勋等人?”勒南回答:“看到里瓦及一华人在寨前相迎,虽然未见黄文星,但我料定那华人是张振勋无疑!”德烈治大喜,作了部署就让范海顿带领卫兵随勒南前去攻寨。
原来囚于寨堡地牢那五人分别是李亨、李显、刘洪全,及两名由托拉查人假扮的华人。两名托拉查人分别叫芒古尔和巴达,不但骁勇善战,而且极善逃脱。是夜,二人逃出,击倒守卫后再放出李氏兄弟及刘洪全。透过村寨内应,五人早已对德烈治守兵分布了如指掌。遂分头行事,李亨、李显和刘洪全占得卫兵火器库,芒古尔和巴达则带领寨内托拉查人接应。乘着夜色,托拉查人悄然集结,分得火器包围寨堡。卫兵慌忙禀告,德烈治方从梦中惊醒,领军全力镇压。
此时,里瓦忽然带领大队人马涌入村寨相助,由于分去范海顿大半卫兵攻寨,古拉托万所剩卫兵不过二、三百人,眼见上千托拉查人来势汹汹,更手持火器,德烈治唯有在卫兵掩护下仓忙逃脱。
原来,自德烈治攻占古拉托万后,寨民敢怒不敢言皆有反抗之心。托拉查人善于养隼,驯化后不仅可以帮助打猎,更可传达信息。里瓦凭借隼鸟送信,清楚掌握寨中情况。其和张振勋等人商议,里瓦说:“既然德烈治要求我族用你们换回父亲巴古,便可借交换之举派族人混入古拉托万,伺机起事。我再带领族人从寨外攻入,里应外合。”张振勋却问:“若你等成功夺回村寨,将如何处置德烈治?”里瓦回答:“德烈治向来与我族为敌,当然除去而后快!”
张振勋摇头,说:“德烈治背后是殖民政府,如你等将其除去,等于公然和殖民政府为敌,届时恐怕结果并非如你所愿!”里瓦细想,若真与殖民政府为敌只会陷族人于水火之中,甚至家园尽毁颠沛流离,于是急问:“张先生有何高见?”张振勋说:“孟加锡城素有“自由港”之称,足见荷兰人虽奉行垄断贸易,但仍懂得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之道。更何况现任总督睿智高瞻,其绝不会纵容属下倒行逆施!相信只要让总督大人明了始末,此事自可迎刃而解!”
里瓦迟疑,张振勋详尽说出对策,里瓦方才彻悟,点头称道。遂张振勋手书一封,让黄文星乔装成托拉查人绕道寻回巴达维亚,又吩咐将信件交予五知堂许傅鸣,其自会向总督亨利求助。
子夜,丛林漆黑一片,德烈治和众卫兵四散而逃,狼狈不堪,良久才敢停下。清点人数,余下不过十多人。德烈治惊魂未定,前方忽又火光幽幽,大队人马从林中迎来。其大惊,惧怕是托拉查人追来,慌忙爬到树上躲藏。
未几,大队人马已至,原来是范海顿攻寨归来。德烈治由惊转喜,爬下树和范海顿相聚,二人恍如隔世。范海顿诉说:“自己受命领军攻寨,谁料那村寨竟空无一人,方知中计,遂连夜领军寻回!”德烈治大怒,正想责罚勒南,不料,其已远遁,不禁爆跳如雷。随后,二人就地安营,重整队伍,筹划再次攻占古拉托万,一雪前耻。
两日后,德烈治与范海顿再次领军围定古拉托万。此次,里瓦早有防备,指示族人防御得当,更有夺去卫兵的火器相助,使德烈治陷于苦战。双方僵持不下,德烈治唯有命范海顿留下围困,自己则先回孟城点兵增援,誓要踏平古拉托万!
寨中,卫兵遗下弹药将尽,李亨觉察,担忧张振勋安危,甚是焦躁不安,便对其说:“我等无端卷入纷争,已耗费时日,今更被困于此山野深寨,实教人躁动难熬,寨中弹药将尽,黄子仲又音信全无,如待德烈治领得援军回来,届时必无胜算,今我等何不如杀出寨门,与那卫兵生死相搏,冲夺去路好让振勋脱离险境!”
张振勋深知李亨性情,于是说:“我等虽困于此寨,但尚无生命之忧,而且足食安寢。而寨外卫兵风餐露宿,苦不堪言,必无长久!何况我等性命与托拉查人家园相比,孰轻孰重更无须言语!至于弹药将尽及德烈治援军,我自有应对之策!”李亨语塞,唯有从之。
此时,里瓦找来向张振勋诉说弹药将尽之事,又打算让族人护送众华人先行逃离。张振勋拒绝,说:“此事多半因我而起,既使你族陷于水火,我等怎可拂袖而去。何况我已有应对之策!”里瓦感其态度坚决亦不好强行送离,便询问对策。张振勋详尽告之,里瓦大喜!
是夜,大雨滂沱,范海顿营中军士疲惫,衣衫尽湿,除夜间守营外,余众皆躲于营帐休整。忽然人声雷动,有如巨兽咆哮,火光点点就似天上繁星。守营大惊,纷纷鸣枪示警,又大叫:“托拉查人夜袭我营!”范海顿惊醒,滚下营床,急忙领军迎敌。
不料,刚布阵严防,托拉查人竟退回寨中,严闭寨门。范海顿不敢松懈,整夜严防,可那托拉查人却不再来袭。天色方亮,范海顿雨湿一夜,爆跳如雷,又想到托拉查人夜袭军营,十有八九因为寨中弹药所剩无几,所以才放手一搏,于是带领众卫兵誓要攻陷村寨。无奈众卫兵连日风餐露宿,昨晚又严防一宵,皆疲惫不堪,虽枪炮在手却大失准成,浪费弹药甚多。何况托拉查人备战充分,防守严密,更有从德烈治手上夺去的十多门火炮压阵,范海顿攻了半天只换回徒劳,唯有退守营地等待德烈治援军。
谁知,营地竟一片狼藉,留守的二十名卫兵踪影难寻,想必已被托拉查人抓去。火器、弹药早被搬空,剩下辎重毁坏一地。范海顿方知中计,捶胸顿足悔恨莫及,又是咒骂又是祷告,良久方稍有平复。众军士见到如斯境况,军心涣散,纷纷请求撤军。可范海顿受命围寨又怎敢临阵撤离,只好下令龟缩营地等待援军。
翌日,里瓦于寨中吩咐族人宰杀了十数头山猪,配上香料熏煮。柴火正盛,汤汁沸腾,肉香飘散,使人食指大动!范海顿营地忽闻阵阵诱人香气,原来是肉香随风飘至。众卫兵连日劳累,夜寢不安,肌肠辘辘,忽闻肉香皆馋涎欲滴!数名卫兵抵受不住,偷出营地循香寻去。却见古拉托万寨门大开,寨前大排筵席,族人正把熏煮好的猪肉分切到桌上。日前那二十名不知所踪的守营卫兵竟安坐席上,狼吞虎咽。席旁更有荷兰文写成之告示:交出手中枪支,换取饱餐一顿!卫兵不禁狐疑,观察良久,那些守营卫兵已吃得撑肠拄腹,而且有说有笑毫无中毒迹象。
此时,竟突然从旁冲出一群卫兵,纷纷将手上枪支交出,遂坐到席间吃喝起来。居然被捷足先登,数名卫兵再无法抑制,一拥而上交出枪支坐入席间,大口嚼肉大碗喝酒。范海顿察觉卫兵出逃,急忙带上心腹追截。来到寨前却看到有数十名卫兵坐于席间,嚼肉喝酒不亦乐乎。又看到席旁告示,怒不可遏,正要上前责骂押回众人,不料又陆陆续续有更多卫兵前来,交出枪支坐入席间。
转眼,寨前筵席已坐有卫兵二百余人,熏肉、土酒源源不绝供应,众人其乐融融。范海顿怒火烧心,拔枪就要上前对席间卫兵执行军法。身旁心腹急忙阻拦,说:“长官,不宜轻举妄动,军士连日劳累,饥肠辘辘,无心恋战,执行军法亦无补于事,只会沦为托拉查人笑柄!我们围寨本来就是苦差,即使等到德烈治援军,能否获胜也是未知之数,即使获胜,长官你又有何好处?当下,何不顺了军士心意,让众人饱餐一顿,然后退回孟城。”
此言亦不无道理,范海顿怒气稍消,说:“我们奉命围寨,却弃营而去退回孟城,恐怕必受德烈治军法处置!”心腹却回应:“胜败乃兵家常事,德烈治要我们围寨无异于将凤凰鱼置于岸上,我军连日劳累,军心涣散,加上密林气候湿热瘴气萦绕,军士身体不适,伤病满营。托拉查人乘夜突袭,使我军溃败,逼于无奈长官才下令弃营退回孟城,这是非战之罪,相信德烈治也难以责成,更何况以此论罪!”
范海顿细想,此次出师本来就只为德烈治一己私利,若他真因此而论罪,大不了一拍两散,将事情捅穿!主意既定,范海顿将营中枪炮悉数交出,与众卫兵饱餐一顿。席间,张振勋亲自为范海顿斟酌。范海顿见此华人面善,想起正是张振勋,便起身行礼,又回斟以谢。张振勋说:“天下万物种类凡多,大地之上人种各异,万物包容皆有所依,适者生存各行其道!托拉查人以山野密林为家,是此地之主,你我仅为座上之宾,强宾不压主,此乃千古之道!望转告德烈治大人,自然法则不可破之,强买强卖终无长久!”
范海顿深感张振勋非凡气度,答应今后定以此为鉴。稍作休整,带上里瓦送来的干粮便退回孟城,为免和德烈治援军相遇,又特意让托拉查人带领,绕道而回。
且说德烈治,回到孟城后随即抽调五百精兵装备枪炮,以救援为由再次向古拉托万出师,誓要踏平托拉查人村寨,活抓里瓦,处决裕和公司众人!不料行军二日,探营先锋却回报,“范海顿军营空无一人,且辎重尽失!”德烈治大惊,暗自慨叹悔悟自己过于轻敌,唯有下令全军撤回再作部署。方入孟城,却听说总督亨利派人传召回巴城述职。如此时刻,亨利突然召回,德烈治顿感不妙,立刻以休整部署为由领军守于城外,更调动城防聚集近千名卫兵以备应对。
当日,黄文星装扮成托拉查人,随族中猎人突破卫兵封锁乘船到巴达维亚,将张振勋手书交予许傅鸣。手书内容:“吾兄傅鸣:因开拓垦殖事宜,振勋身陷西里伯斯岛,个中原由曲折复杂,实难尽言。事情演变已非商业纠纷,唯恐事态恶化,宜尽早呈报总督亨利。送信之人姓黄字子仲,乃吾之友人,事情巨细可详询之。另,为免家人忧心,此事切勿张扬,振勋安好勿念!”许傅鸣细问,感事态严重,随即带同黄文星求见亨利。
其时,亨利正与参政夏文尔商讨“张振勋被杀”一事,忽闻许傅鸣求见,便猜想其收到风声特来探明,思量应否把实情相告。不料其竟带来张振勋安好的消息,亨利大喜过望,随即截回霍普顿商议对策。夏文尔乃前总督唐纳之子,也是亨利表兄,为人睿智坦诚,支持新政。其说:“德烈治为人贪妄,和德佩尼同属一丘之貉,如籍此事件将其正法,可除去一绊脚石!”亨利称道,说:“此事不宜张扬,我要送德烈治上法庭,审判定罪,以正我政府威严!”遂黄文星随夏文尔、霍普顿一同赶赴孟城。
夏文尔正等德烈治带军回城,卫兵却报:“德烈治以休整部署为由,屯兵城外!”夏文尔早料到其不会轻易交出兵权随返巴达维亚,于是亲自到城外会见。德烈治出迎,卫兵列队两旁,军容整肃。夏文尔却驻足营外,德烈治不解,说:“难道舟车劳顿,使阁下双腿疲软?还是我军威武让你震慑?”
夏文尔笑笑,回应:“军容整肃,气势逼人!阁下的确是治军之才,可这是荷兰皇室的军队,他们只为国家而战,绝不会为你个人而战!”德烈治语塞,但心中却不服。夏文尔察言观色,说:“卫兵对你服从,全因你的官职和军衔,试想这是谁人授予你?既可授予,褫夺有又何难?即使你身后卫兵甘愿为你而战,与荷兰皇室为敌,胜算又有几何?难道你又忍心那些卫兵为你战死?”
此番说话使德烈治顿感羞愧,无地自容!想到总督亨利对己之所为已了然于心,特派夏文尔召回问罪,日后身陷牢狱风光不再,不禁万念俱灰!便说:“我明白了!夏文尔参政,我可以回营中换套衣服吗?”“当然,请便!”夏文尔回答。
未几,营中却传来枪声,卫兵慌忙来报:“德烈治长官于营中饮弹自尽!”夏文尔暗喜,和霍普顿商议,任命范海顿暂行接替德烈治。黄文星赶赴古拉托万,将消息告诉张振勋等人,众人感慨万千!事件扰攘多时,终告一段落。在里瓦帮助下,裕和公司与托拉查人达成贸易协议,公司以垦殖、建筑工具及种植技术换取林中奇木沉香的采伐利权。
1868年,清同治七年。为购入优质的亚拉比卡咖啡树苗,在黄文星牵线下,张振勋再次踏足马来西亚,同行还有蔡学饶及林伯彦,只是此行目的乃马六甲海峡上的槟城。早在1786年,英国殖民政府就睿意将其打造为“远东的商业中心”。离开码头,一行人便赶赴英国富商希伯莱的庄园。希伯莱早在庄园门外等候,高筒礼帽、燕尾洋服、深陷的蓝眼晴,十足绅士。正当张振勋以为将再次展开漫长马车之旅时,希伯莱却洋洋得意,带领众人来一到台巨型黑色机器前,说:“张先生、黄先生,这是我新购建的交通工具,但没有安全保障,你们有勇气来当我的白老鼠吗?”
究竟希伯莱新购建的是什么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