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此刻,胖叔就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好像一片枯萎的叶子,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样。
这个善良的男人半辈子都守护在她们母女两个身旁,他看似寡言少语,甚至平常有些胆小懦善,但他内心却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抵挡得住世俗中的风言风语,对丁碧瑶始终不离不弃。
他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爱护着丁瑢瑢。小时候丁瑢瑢放学跑去菜馆,胖叔不管多忙,都会从后厨出来,给她开一瓶汽水,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在菜馆里写作业写到睡着,每次都是胖叔把她背回家去。
后来她考上大学,开学的第一天报道,胖叔扛着她沉重的行李,在学校里跑来跑去为她办各种入学手续,累得满头大汗。
大学四年的时间里,胖叔每周都会给她打电话,电话里每次都会问她吃得好不好,缺不缺钱花。那个时候,她的银行卡里经常会突然多出一笔钱,只要问过不是丁妈妈存的,就不用再猜了,一定是胖叔。
后来她大学毕业回了家,工作还没有,先大了肚子。她跟胖叔商量想把孩子生下来,胖叔就说:“你想生就生吧,咱们养得起,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好日子,吃得上穿得上,供他上大学,都没有问题的。”
就连她和明君墨的感情,所有人都反对,只有胖叔是支持她的。
她有时候会想,她的成长过程中缺少父亲的呵护,可她很少会感觉到遗憾,大概就是因为身边有胖叔一直在宠溺着她。
现在,她为自己的任性和放纵付出了代价,她伤害到了胖叔。
如果这是天意,那老天真是掐准了她的死穴。
她看着胖叔苍白沉寂的样子,心都被割成一片一片的。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可耻的,胖叔在这里沉睡不醒,而她昨晚却还在与明君墨痴缠不休。
所以,当明君墨跟在院长的身边,来到病房里的时候,她都没有抬头。她只是握着胖叔的手,沉默着,在心里为自己的罪过忏悔。
胖叔被推进手术室,丁妈妈、丁瑢瑢、明君墨和杜西平等在手术室的门外。
这次远程会诊的目的是重新检查胖叔的大脑皮层受损伤的程度,专家们会根据他的伤势,确定他的治疗方案。
远程联线的那一端,是美国几位著名的脑外科专家和脑神经内科专家,对于仁爱医院来说,这种与国外同行交流的机会是非常宝贵的,医院里所有的脑科大夫都想观摩这次会诊。
因为手术室里不允许进去太多的人,更多的大夫不能进入手术室,就等在门外。
身边有太多的人,弄得丁妈妈和丁瑢瑢十分紧张。最后还是明君墨恼了,才将大夫们都撵出去了。
有专家看病是好事,被专家诊过之后,到底病到什么程度,家属心里清楚确切,也不用乱猜了。可还有不好的一方面,如果被专家们诊断出一个严重的结果来,宣布了不治的坏消息,那么家属真的是连一丝希望也找不到了。
所以丁妈妈守在手术室的门外,真是倍感煎熬。而丁瑢瑢就倚在她旁边的墙上,也是心中忐忑。杜西平一会儿给丁妈妈端来一杯水,一会儿又递上一条热毛巾,照顾得很勤快。明君墨就站在丁瑢瑢的身边,冷眼看着杜西平做这些事。
会诊的时间很长,其间有大夫从手术室走出来,丁妈妈就会追着人家问。但是会诊没有结束,结果没有出来,谁也不敢跟家属乱说的。
一直等了三个多小时,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才看见仁爱医院的院长和脑神经科的主任一齐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丁妈妈和丁瑢瑢立即迎上去,而院长却只安慰她们两个:“不用担心,我们先和明先生谈一谈,随后再向两位交待病情。”
“我是病人家属,为什么我不能听?”丁妈妈在等待中煎熬了三个多小时,简直要崩溃了。
明君墨理解她的心情,就对院长说道:“还是一起谈吧,别让她们等了。”
于是明君墨、丁妈妈、丁瑢瑢一起去了院长办公室。
坐下之后,院长看了一眼丁妈妈,慎重开口道:“家属应该也知道,脑皮质广泛性损伤在全世界都是一个医疗难题,刚才几位美国的同行给赵先生诊断的结果,与我们医院先前得出的结论基本一致。患者现在处于深昏迷状态,颅内淤血已经在上次手术时清除,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再手术的必要了,只能采取积极的促醒治疗。”
“就这样?”丁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说著名的专家吗?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样而已?这跟先前有什么不同呀?
院长赶紧解释:“当然不止是这样,病情确定之后,治疗是最关键的。刚才与凯尔医生治疗方案的时候,他提出一个建议。他研究植物人促醒治疗多年,有一套非常有效的方案,在他自己的治疗中心,已经有二十几名脑损伤患者被唤醒,病人在醒来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基本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那是不是要把病人送去美国治疗?”明君墨总算是听到了希望,不管送去哪里,只要能治好,他都会不惜代价的。
院长摇头:“患者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不宜颠簸到大洋彼岸去。”
丁妈妈当即就急躁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才行?”
明君墨看着院长犹疑的神情,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在你们医院实施凯尔医生的促醒治疗方案,在条件上还有哪些欠缺吗?”
院长欣慰地一笑,跟聪明人就是好谈话,他一个表情,明君墨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对于他们医院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于是院长就不客气了,直接说道:“主要是几台设备,凯尔医生答应帮忙引进,只是预算……”
“齐院长,我们先不要单独来谈设备的预算。”明君墨不想在丁瑢瑢母女面前提到钱的事,于是他截住了院长的话,“不如这样,我先与凯尔医生沟通一下,如有必要,我会在你们医院赞助建立一个植物人促醒治疗中心,到时候医院给我出具一份筹建报告,资金预算在报告中写明白即可。”
丁瑢瑢在一旁听着,心里暗想:这不是趁人之危吗?因为一个病人,就向明君墨要求一个治疗中心的赞助,是不是有点儿讹捐的意思呀?
无论如何,这一次专家会诊,虽然不能让胖叔马上醒过来,却也为胖叔确定了一个全世界最先进的促醒治疗方案。
出了院长办公室,丁妈妈的脸色轻松了不少。
丁瑢瑢悄悄地问明君墨:“院长是不是在讹你呀?建那么先进的一个治疗中心,需要多少钱呀?”
明君墨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吧,明信有慈善基金,我可以去申领一部分慈善基金做为建立治疗中心的资金。我答应丁阿姨为胖叔提供最先进的治疗,只要凯尔医生的治疗方法有效,建一个治疗中心不算什么的。”
这个时候,丁妈妈在前面转过头,对明君墨说了一句:“谢谢。”
明君墨立即诚惶诚恐地应道:“丁阿姨千万别客气,只要有办法治好胖叔,我会不惜任何代价。”
丁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往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