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少了一个人,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眼看国师招亲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顾祁言却没有回来的迹象,长信宫和永宁殿里的人都有些着急。
旺财一边搅着鱼片粥,一边忧心忡忡道:“主子,明日就是您选婿的日子,但二殿下还没回宫,万一错过了……”
接下来的话旺财说不下去了,反而裴淼一脸轻松,满不在乎道:“如果他赶不上,我就不选呗。”
“主子诶,哪有这么简单,”旺财苦着脸,头发都快急白了两根,“虽说是让您选婿,主动权在您这里,可那些皇子、王爷们也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钦天监既然定了吉日,就是让您在这天必须要选定一个人,否则您这辈子就只能单着了。”
裴淼手里的小鱼干“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一脸震惊地看向旺财:“还有这种规矩?”这简直是最强逼婚!
旺财脸都快皱成苦瓜了:“主子,福公公之前就跟您说过了,奴才以为您早就知道了。”
裴淼淡淡地凌乱,当时他正跟顾祁言你侬我侬,福公公的话他有听没有记,完全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
他一把拉住旺财的袖子,问:“祁言知不知道这个规矩。”
旺财对他家主子的脑回路无语了,擦了把冷汗说:“二殿下肯定是知道的,他对您的事向来上心。”
裴淼松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小鱼干,擦擦想继续吃,被旺财一把夺下,急道:“主子您怎么又乱吃东西,上次您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又拉又吐,怎么现在还敢吃?!”
旺财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自家的猫主子一不留神就捡地上的东西吃怎么办?急,在线等!
裴淼看着空掉的手,无奈地摇摇头,看向小鱼干的眼神里带着可惜,他觉得那条掉在地上的小鱼干还可以再抢救一下,表面没沾任何脏东西,毕竟他宫里的地面每天都要被洒扫的宫女太监们擦一百八十遍,干净地都能照出人影,趴上去舔两口都不成问题。
旺财受不了裴淼那哀怨的小眼神,干脆让人将那盘小鱼干撤了下去,快速道:“主子,现在怎么办,二殿下也真是的,早不出宫晚不出宫,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而且现在还没回来,要是明天他赶不上,您就真的要嫁给别人了,您就不着急吗?”
“我现在着急有用吗?”裴淼凉凉地看了旺财一眼说,“祁言出宫肯定是他父皇的意思,他就算不想去也得去。”
旺财受到了惊吓,结巴道:“主,主子,您的意思是皇上让二殿下出宫的?那皇上的意思是……”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不想失去他选中的皇位继承人呗。”
“那,那可怎么办?”这下旺财真的急了,搓着手在原地团团转,跟个小陀螺一样,他以前在长信宫当差,跟长信宫里的其他人一样,一心期盼着二殿下能当皇帝,然而现在他被调来了永宁殿,效忠的对象变了,心境也变了,现在的他一心扑在自家的猫主子身上,至于二殿下……咳,还是交给小豆子去操心吧。
裴淼对旺财的碎碎念充耳不闻,目光悠远地看向门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夜时,裴淼突然惊醒,就见床前有个黑影在眼前晃过,月光隐隐从窗户外透进来,视线一片模糊。
“别出声。”一只手虚虚地捂住了他的嘴,没用多大力气,却成功地阻止了裴淼的呼喊声。
这声音清朗中带着点沙哑,非常耳熟,裴淼盯着来人看了两秒,将对方的手拉下,略微不满道:“三殿下,你半夜不睡觉,到我寝宫里来干什么?”
三殿下被揭穿,也不羞恼,反而落落大方地坐在了床沿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裴淼瞧。
裴淼被他看地全身发毛,从床上半坐了起来,说:“三殿下有什么事吗?”
然而三殿下只是沉默,并不说话。
裴淼打了个哈欠,说:“三殿下如果没有事就请离开吧,我还要睡觉。”
说着就作势要躺回去,被子拉到一半时被三殿下扯住了。
英气的少年半边脸掩藏在黑暗中,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他沉默着,直到裴淼的耐心告罄,才哑着声音说:“我睡不着,想来看看你。”
裴淼扯着被子的手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三殿下,恰好三殿下也在此时抬头,两人的视线在黑暗中交汇。
三殿下苦笑了下,说:“过了今晚,恐怕我们就不能这样单独见面了。”
裴淼从没想过向来活力满满的三殿下竟然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脑子一抽,原本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不会的,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虽然他说这话没有其他的意思,但难保他人听了不会想歪,既然他对三殿下没有任何绮念,那就不该给他任何错觉。
三殿下像是没看到裴淼脸上懊恼的表情,勾着唇角痞痞地揶揄道:“你和我见面,就不怕二皇兄在醋缸里淹死?”
裴淼:“……”
三殿下哀叹一声躺在裴淼的大床上,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视线看向床顶,似真似假地抱怨:“好不甘心呀,我就晚了一步。”
他转头去看裴淼,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又深又沉,他问:“淼淼,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你会喜欢我吗?”
裴淼盯着他,摇了摇头。
“那如果这世上没有我二皇兄,你会喜欢我吗?”
这次裴淼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三殿下重新转回头,盯着床顶说:“果然。”果然什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们都懂。
片刻后,三殿下又说:“我看到宫外设了你招亲的赌局,二皇兄的人气很高,不瞒你说,我让人偷偷押了我能赢,但恐怕会输得很惨,不过二皇兄应该赚了不少,听说他把大半的私房都押上去了。”
裴淼抽了抽嘴角,对此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转头看向三殿下,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晃眼间好像看到三殿下的眼角留着点晶莹,再仔细看又不见了。
殿内的冷香燃尽,只余下点点残香。
三殿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背对着裴淼回头,说:“和我去个地方吧。”
裴淼微微睁大了眼睛,讶然道:“现在?”
“现在,我怕过了今晚以后就没机会了,就算有机会,感觉也不同了,”三殿下垂下眼,随即轻笑起来,说,“淼淼,你听过物是人非吗?”
今晚的三殿下和之前的太不一样,裴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三殿下也不介意,转身去拉他:“走吧,就当满足我一个愿望。”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裴淼想不出理由再拒绝,只好随便裹了件外套跟着三殿下从窗子溜了出去。
夜里的皇宫别有一番风情,褪去了白日里的繁华,一切都沉静了下来。三殿下走在前面,轻车熟路地躲开了巡夜的护卫,裴淼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开口问:“我们是去哪里?”
三殿下回头朝他眨眨眼,带着点俏皮的味道说:“暂时保密,到时你就知道了。”
裴淼张了张嘴,把接下去的话吞了回去。
走到一处假山边时,三殿下回身牵过裴淼的手说:“这里障碍多,你小心点走,我牵着你。”
三殿下常年舞刀弄枪,掌心中有层薄薄的茧,和顾祁言完全不一样,裴淼有种微妙感,手挣了挣没挣脱,反而被三殿下牵地更紧,态度强势,不容拒绝,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狂傲态度,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耳根早已红了一片,连脚步都有些慌乱。
裴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我能看得见”这句话吞了回去,老实地被三殿下牵着。
绕了几道弯之后,三殿下停在了一片树林里,掌心里牵着的手已经挣脱了,他有些失落,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说:“就是这里。”
“这里?”裴淼环顾四周,脸上写着疑惑,他以为三殿下会带他去稀奇古怪的地方,没想到就是御花园的一角,没花没亭子,就是几棵树,完全没有风景可言。
三殿下没回答裴淼的问题,反而走到一个树前站定,伸手抚在树干上,眼底带着点怀念,半天后才道:“淼淼,你还记得五年前在这棵树上戏弄我吗?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狼狈的一次,回宫后才发现后面都淤青了。”
裴淼一愣,抬头看向眼前的大树,才想起他以前将三殿下从树上摔下去过,只是没想到这么件小事他还记得。
他动了动嘴角,说了句:“对不起。”这是他欠他的。
三殿下没回头,怅然笑了声说:“没什么对不起的,那是我自作自受,我今晚带你来也不是听你说对不起的,更不是来翻旧账的。”
说完,他才看向裴淼,眼底映着星光,说:“淼淼,再陪我爬次树吧。”
裴淼静默了片刻,说:“好。”
三殿下像得了糖果的小孩儿,率先撩起外衫下摆爬了上去,到了五年前他待过的枝丫时,停下来伏低身子,向裴淼伸出了手:“我拉你上来。”
这个动作让裴淼想起三殿下出征的那一天,他也是在马上向他伸出手,说:“淼淼,你在京城等我凯旋归来,到时带你去策马边疆。”
一晃神,裴淼的手已经搭在了三殿下的掌心里,三殿下傻笑了两声,手臂用了,直接将裴淼拉了上去,两人肩并肩坐在树枝上,看着被黑暗和宫灯环抱着的皇宫。
三殿下嘴里叼着一小截树枝,眼神一直落在裴淼的脸上,就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眼睛开始酸涩,才哑着声说:“淼淼,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但我知道自己没机会,以前不明白喜欢是什么,现在知道了。”
裴淼轻轻应了一声,没说什么话。
三殿下继续说:“我有时挺嫉妒我二皇兄的,母妃喜欢他,父皇喜欢他,现在连你也喜欢他,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三皇子吸了口气,“你为什么喜欢我二皇兄?”
这个问题倒把裴淼问住了,他想了半天才说:“大概是因为习惯吧,他是我在皇宫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无条件地宠我、对我好,我闯祸他会帮我收拾,我闹脾气他会哄着,在他眼里我所做的一切他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三皇子撇嘴,不甘道:“你这样还是喜欢吗,你只是习惯被人宠着吧,如果我也能像二皇兄一样宠你,你是不是也会喜欢我?”
裴淼失笑,摇头说:“不一样的,只有在他面前我才可以肆无忌惮地闯祸,也只有在他面前我可以放下所有跟他撒娇,不是他惯得我肆无忌惮,而是只有他能让我肆无忌惮,你说这是习惯也好,是想被宠也好,只有我自己清楚,他是唯一一个让我想生活一辈子的人。”
三皇子想辩驳,却无从开口,脸上表情一时精彩纷呈,他隐约有点明白了,裴淼在宫里之所以任性、骄纵、万事不上心,并不只是依赖着自己的国师身份,还因为他身后有个顾祁言,可以包容他一切的软弱、撒泼和闯祸。
他的绵软、撒娇和讨好,其实就是为了让顾祁言多宠他一点而已。
这样说起来,他们的国师大人也挺心机的,这演技也是爆表了。
三皇子突然有点同情他二皇兄,这是被国师大人吃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