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摆宴,三夫人并没有给娘家哥哥送帖子,一则彼此算是撕破脸皮没必要再往来,再则人家新丧了儿子,亦是三夫人自己的侄儿,不该拿喜事去戳他们的伤痛。
在京城贵府中,不请自来是极其丢脸有失体面的事,寻常人家不会这么干,能这么闹的,要不是无赖,就是来寻衅滋事不安好心。
二夫人心里惦记着闵家的提亲,不愿闹出尴尬的事,若是平日她必定看弟妹的笑话,今日却劝道:“珍儿的好日子,你忍一忍吧。”
三夫人怒道:“正是我儿的好日子,容她这样来找我晦气吗?我可没请她,就算不请自来,也不该披麻戴孝的,她不如把灵台也摆到我们门前来,我才佩服她。”
二夫人劝不住,只能干着急。
“跟我走,带上几个结实有力的婆子,事后本夫人有赏。”三夫人对两位嫂嫂说,“宴上的事,还请嫂嫂们帮着张罗,我去去就回。”
二夫人焦心不已,她也不能自己出面,一边答应着会帮忙照看,一边四下里瞧,眼睛里也只能看见扶意,是个管用的孩子。
“跟着你三婶婶去吧,她脾气急躁,别闹出大事儿来,今天这么多贵客在。”二夫人说。
扶意颔首,但转身向大夫人问道:“请母亲示下。”
二夫人忙对嫂子说:“失了体面,也是我们一大家子的事儿,您就让扶意去吧。”
大夫人懒得管,抬手让扶意赶紧走。
扶意得到应允,便跟着三夫人追出来,天知道怒气冲冲的人走得有多快,扶意紧赶慢赶地来,门前已经吵起来了。
只听三夫人厉声说着:“娘家人?我把你当娘家人,才不去请,就怕你们伤心,你倒是好,上赶着来给我儿子找晦气,你怎么不把我当娘家人了?明白话告诉你,那小子就是死在你们夫妻手里,以为穿上官袍住上大宅,你们就能在京城横行霸道了?他不正经念书上学,不正经做官当差,成日里喝得醉醺醺,花街柳巷里挥金如土,为了个伎女与人大打出手,把京城里但凡体面些的人家,上上下下都得罪完了,到最后落得个尸横荒野,你们可算是称心如意了。”
金夫人听得几乎疯狂,尖叫着冲上来要对小姑子动手,三夫人身边几位孔武有力的妈妈可不是吃素的,但金夫人也是有备而来,身后带了七八个高大威猛的士兵。
“婶婶,打起来可就不好收拾了。”扶意上前劝道,“您少说一句。”
三夫人却拉着扶意的手说:“你和婶婶一样,原是在这京城举目无亲的,远嫁的媳妇,受尽欺负委屈,若还叫娘家人欺负到头上来,那也就白活了。脸皮体面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可若有人为了这事儿怕我,从此不敢来招惹我,那也值了。”
扶意见那几位士兵,是忠心耿耿,要为夫人出头的,便上前道:“你们该明白,若无皇命,将士不得入城,入城不得行武,一旦动手,便是犯了律法军规。且不说各位要受军法处置,牵扯了金将军,遭人弹劾,在皇上跟前也不好开交,还望你们速速退下。”
三夫人冲上来说:“听见没有,在京城里做事,时时处处都要讲规矩,你以为这是你家的场院,由着你随心所欲唱大戏?”
因对方带了兵来,下人们传话进去,便有男眷迎出来。
平理生怕母亲吃亏,健步如飞地赶到,凌厉的目光扫过门前几个士兵,根本不放在眼里,将母亲挡在了身后,挽起袖子说:“是要操练操练吗?”
“平理,退下。”里头又有人跟出来,是大哥祝平珞。
平理不服,要争辩,被扶意劝下:“交给大哥处置吧,今天是珍儿弟弟的好日子,不要动干戈,你先送婶婶回去。”
“嫂嫂小心些,若是打起来,赶紧往里头跑,记着哪一个对你动手的,我卸了他的胳膊。”平理说罢,又狠狠地扫了门外的人一眼,才拉着他娘走了。
留下平珞,沉着冷静,面对泼妇哭闹,也不会乱了心神,讲明道理,也示以威慑,最后是金家人自己,把坐在地上哭的夫人带走了。
扶意松了口气,向平珞欠身道:“还是大哥哥压得住,妹妹学到本事了。”
平珞说:“他们不过欺你是个女子,才不放在眼里,而你还年轻,本不该受这些委屈,难为你愿意出面。不要着急,将来时日长久,你在京城有了名声,没人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二人回西苑,路上,平珞轻轻一叹:“韵之若嫁去闵府,有了些什么事,那家里可有个能为她说话的人?”
扶意想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正义而好相与的,自然大部分人她也不熟悉,最后应道:“闵延仕不会让韵之受委屈。”
“天知道。”平珞说,“我听你大嫂嫂的意思,她从没察觉出来,自家弟弟对我家妹妹有什么好感,虽不是一道长大的孩子,可比起旁人算得是时常往来相见,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们有过什么。”
毕竟大哥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扶意不便提起,想来自己也是神奇,来这家短短半年,不仅知晓各种事,甚至把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完成了。
“扶意,我心里是不答应的。”平珞说,“只是心疼那丫头,一直被爹娘摆布着,好不容易能自己做一回主。”
扶意应道:“韵之是有志气的姑娘,她不会让哥哥失望,不会要您担心。”
平珞依旧愁眉不展:“但愿如此。”
说了半天话,却不见话中的人,平珞问:“韵之今日不来坐席?”
扶意说:“没说不来,只是上午在玉衡轩教平珒功课。”
平珞想了想,见祖母也不在,便猜到祖孙俩缺席的缘故,心里盼着祖母能最后阻拦下这桩婚事,他终究是舍不得将妹妹嫁去那样的人家。
玉衡轩里,平静下来的韵之,向祖母讲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老太太虽然觉得这些事根本不足以托付终身,可她也曾年轻过,也曾幻想过属于自己的儿女情长。
她能明白,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讲世道险恶、讲人生艰难,她根本听不进去。
不是孙女不懂事,也不是这孩子傻,人在不同的年纪,眼里看出去的世界本就不一样,老太太口中的砒霜,都是年轻孩子嘴里的蜜糖。
面对这样的事,若不愿强行约束,那就放手让孩子去闯一闯。
“照我的脾气,该对你说,将来吃了苦别来找我哭,将来受了罪也别想往家里跑。”老太太严肃地看着孙女,“可我舍不得,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看着你从那么一丁点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我怎么舍得你在外受委屈。”
韵之眼里含着泪,紧紧咬着双唇,才不叫自己哭出来。
老太太说:“我幻想过无数次你出嫁的光景,我想着你躲在我怀里,红着脸儿笑着给我说未来姑爷有多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还没出嫁,人家还没正经提亲,就要先落泪。”
韵之摇头:“奶奶,不是的……”
老太太沉下心道:“闵家的人再难缠,我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料想没人敢欺我的孙女,可我管不住闵延仕的心,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欺负我的孩子。”
韵之哽咽道:“奶奶,我想做对他好的那个人。”
老太太无奈地一叹,伸出手让孙儿来怀里:“我知道,奶奶都知道。”
此刻西苑已开席,但老太太迟迟不来,三夫人没有受娘家嫂嫂的影响,一回来便与宾客谈笑风生,将女眷们照顾得妥妥当当。
扶意领着妹妹们坐在一旁,映之轻声说:“三婶婶可要重出江湖了,嫂嫂,三婶婶人虽好,但性情还是急躁了些,往后为了针为了线的,还得和母亲和二婶婶她们吵起来,您夹在中间,可要小心些。”
扶意笑了,想起方才的光景,实则三婶婶说的每一句都是道理,只是自己做不到她这样泼辣罢了。
但见绯彤从来来往往传菜的下人中间钻出来,终于找到了少夫人,轻声道:“老太太要您过去,一会儿好和姑娘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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