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曙光想起自己四年前离开时的情景,那时他还想着让人家等他,可参军之后他突然就发现那种想法是多么得奢侈和自私。..cop>他知道自己这回差点就死了,有幸捡回一条命的他实在没有勇气再重提当年那个他单方面不愿承认是玩笑之言的口头约定,他把一切都深埋心底,面上一派平静,只握紧的拳头上隐隐凸起的青筋暴露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他们在医馆门口分别,钟希望又返回镇长家与特意等候了她一上午的二奶奶会和,然后再一起回家。
一路上,二奶奶时不时地瞅她几眼,想问什么,可见她依旧一派坦荡从容,她最终也没问出口。
钟希望自然是注意到二奶奶的欲言又止了,不过她也没有主动提起话头,心里却在想着郑曙光苍白的脸和过分干瘦的身体。她有些遗憾没时间将他失去的血补回来,更没时间将他养胖,不过好在她在背包里给他准备了一些补身体的东西,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
“唉——”钟希望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二奶奶怪异地瞅着她:“小小年纪叹啥气啊?”肯定跟那个叫郑曙光的小子有关。
“没啥,就是想着那孩子真是招人喜欢!”她送他东西,他虽有疑问,但却遵从她的叮嘱,闭口不问,那一刻,他的眼神表明着他然信赖着她,而这种感觉就像她的家人一般亦可以然让她信赖。
钟希望自己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到二奶奶因为她的话一瞬间惊得目瞪口呆,满心狐疑地再次打量她的神情,却又失望地发现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真是奇怪的丫头!
二奶奶憋了半天总结出一句评语。
“兄弟啊,别瞅了,人都走没影了!”
张铁柱拍了拍郑曙光的肩膀说道,见郑曙光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圆筒包,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包的形状看着眼熟啊!啊,对了,之前在驻地时他曾经见过郑曙光偶尔会宝贝似的拿出来瞅几眼,敢情那个包就是这丫头送的呀!形状是奇怪了点,但挺好看的,没看出来这丫头的手还挺巧!
张铁柱心里的别扭劲儿过去了也就不那么不待见钟希望了,毕竟人小姑娘送饭时还想着他和尤小烈,遗憾的是那么好的饭食他们一口也没吃到。
啧,郑曙光这小子看着精瘦,但饭量一点也不比他的小,甚至还更大,这是有个牛胃啊!话说,他一个重伤患者吃那么多真的好吗?说到底他还是对那餐没吃到嘴的好食耿耿于怀着。
张铁柱摘下帽子抓了抓头皮,突然就回忆起钟希望摸郑曙光头发的神情,猛地打了个激灵,讪讪地回望了仍旧站在原地的郑曙光一眼,心情复杂。他咋觉得那丫头看他兄弟的眼神很像他那死去的奶奶看他时的宠溺眼神捏?还有那摸头的小动作,简直神似!
尤小烈见张铁柱和郑曙光一样呆愣愣地站在医馆门口,心里不由地就有些纳闷了,郑曙光是和那个小丫头分别了心里不好受才呆愣愣的,这张铁柱又是犯啥毛病了?
“喂!柱子,你咋了?”尤小烈捣了一下张铁柱的胳膊问道。
“啊?哦!”张铁柱回神,再次讪讪地瞟了郑曙光一眼,而后将尤小烈拉到一旁,小声在他耳边道,“小烈,俺跟你讲,俺终于知道俺之前觉得那个小丫头对待曙光的态度哪里不对劲了!”
“哪里?”尤小烈紧跟着问,身为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小伙,他对此十分好奇啊!
“俺觉得呀,”张铁柱说之前下意识地就又朝郑曙光瞅了瞅,见他依然站在那里不动才又挨近尤小烈的耳旁道,“她看曙光的眼神像看孙子……”
“噗——哈哈哈……”尤小烈一个没绷住直接笑喷了,边笑边拍大腿,“矮哟俺滴个娘嘞,柱子啊,你咋想的呀,笑死俺了,哈哈哈……”
张铁柱被尤小烈笑得面皮涨红,憋气道:“笑啥笑,俺说的是真的,俺奶奶就……”
“你们笑啥呢?”
“没笑啥!”张铁柱和尤小烈一致回道,尤小烈回完话一瞅张铁柱就又开始笑,气得张铁柱抡起拳头就要揍他。
“咱们不回前园村了,直接回驻地吧,几十里地呢,争取天黑之前赶到!”郑曙光将包背在胸前,整了整帽子说道。
“是,班长!”张铁柱和尤小烈立马严肃应道。
尤小烈想到郑曙光的身体,不无担忧道:“曙光,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瞅你脸色惨白吓人!”
“没事,我能受得住!”郑曙光背过身伸手探进背包一侧的暗袋,解开纽扣,从里头摸出一个油纸包,里头包着十几颗红枣大小的黑褐色丸子,他摸了一颗塞进嘴里,入口即化,甘甜芳香一路滑入胃袋,顿时一股暖流向四肢百骸蔓延,使得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瞬间提升了不少。
尤小烈鼻子灵,立马嗅动鼻子:“什么味道?好香!”
张铁柱也下意识地嗅动鼻子,不过他没闻到什么。
郑曙光淡定地转过身,面不改色:“哪有什么味道,这里只有药香!”
尤小烈想想也对,那气味一瞬间便没了,他怀疑只是他一时的幻觉。
郑曙光见那二人不再关注什么香味了,心里松了口气,不是他小气不舍得和战友分享,而是这事关钟希望的秘密,连他都从来不去想,这回要不是急着赶路他需要体力,他也不会冒险取出来吃。
这是钟希望给他准备的药丸,补气血的,她说这比阿胶的效果要好一点。阿胶他也是听说过的,他亲爹就有幸得了一点,宝贝得不得了,最后还是给了重伤的战士服用了。依他看,这个药丸的效果哪里是好一点,根本就不是阿胶能比的。
虽然钟希望只跟他提了暗袋里的药丸,但他知道包里还有其他对他来讲都是救命的东西。正如四年前她送给他的那个背包,里头除了有件棉袄,还有一本武术拳法书册。
在最初只能在后勤部帮忙的两年里,他每天都按照那本书册练拳,两年后他凭借自身实力正式加入军队成为一名抗战杀敌的军人。..co让他惊奇和庆幸的是,那本书册竟是粮食做的。在一次掩护大部队转移的任务中,为了迷惑敌人,尽量拖住敌人的主力部队,他们一个连的战士坚持了整整一个月,最后只剩下他、张铁柱和尤小烈三人,干粮早就吃完了,他们就是靠着那本书册熬过了整整二十天的时间。
郑曙光摸着胸前的背包,心口暖暖涨涨的,他不敢让自己的情绪肆意疯长,用力压制下去,薄唇微抿,眸光愈发坚定。
三人即刻出发,即便是徒步,那速度也是不慢的。
一开始张铁柱和尤小烈还担心郑曙光撑不住,俩人轮流和郑曙光说话,想着转移注意力就感觉不到累了。
尤小烈虽然平时好哭,但却是说笑话好手,他脑子里记了好多农村里的笑话段子,荤素不忌,在部队里还是很受欢迎的,所以路上大多是他在说。不过他再怎么能说总有说累的时候,于是就轮到张铁柱说了。
张铁柱本就不是嘴巴利索的人,想半天也不知道要说啥,被尤小烈瞪了了好几眼,他心里也急啊,想着郑曙光爱听啥呢,突然脑子里灵光闪过,于是就又说起钟希望了。
“曙光,你家那个小丫头力气挺大呀,是天生的吗?”他已然将钟希望归为郑曙光家的了,而这个说法成功愉悦了郑曙光,尤小烈说那么多笑话都没逗笑的他居然笑了。
“应该是吧,她力气是挺大的!”郑曙光像是想到了什么,整张脸都柔化了些许。
尤小烈咂咂舌,怪异地瞅了张铁柱一眼,没看出来呀,这憨货还挺能挑话头的!
“肯定是天生力气大呀,不然她那么一个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咋能把俺都给摔地上了,那是过肩摔呀,可疼死俺了!你可不知道啊,那丫头看你伤成那样居然还笑,还说去外头求老天救你,这不瞎扯淡吗?俺当时又不认识她是谁,心里当然气呀,所以就想拉住她讲道理,谁想她突然就给俺来了一记过肩摔呀!”为了兄弟,张铁柱也是拼了,自揭伤疤。
尤小烈一听“噗嗤”笑出声:“可不是嘛,当时俺被惊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不过柱子当时的模样真是挺好笑的!”
“呸!哪里好笑了,你不还伤心得哭天嚎地的吗?那么大的人就这么张嘴嚎,也不嫌丢人!”张铁柱忍不住呛道。
“切!你不丢人,脸埋地上,趴那儿就不起了,你才是顾头不顾腚!丢人!”
“你再说一句!”
“俺就说!俺就说!”
“哼!等回去再收拾你!”
……
郑曙光听着俩人拌嘴,原来在他昏迷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见那二人还在互损互掐,郑曙光突然说了一句:“其实,我的功夫就是她教的。”说完,脸上还现出了诡异的笑容。
张铁柱和尤小烈乍然收声,脸上是震惊到惊悚的表情,心里头是巨浪滔天翻江倒海,郑曙光在他们连队的身手可是数一数二的,就连自诩身手不错的张铁柱都甘拜下风的,没想到啊!
张铁柱忽然就觉得自己被摔那一下一点也不丢人了,尤小烈也是这么认为的。
钟希望回到家,迎接她的是钟小弟和钟小妹俩人的嚎啕大哭,俩孩子抱着她一直哭了有半个钟头才罢休,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不好了呢,啊呸,真是太不吉利了!
虽然知道大闺女在镇上有二奶奶照料着不会出什么事,但钟爹钟娘还是一直牵肠挂肚的,直到大闺女好好地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没多久,钟来春和刘铁蛋几个也来到了钟希望家,钟来春是直接进了院子,而刘铁蛋几个则是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张望着。
钟来春在冲着钟希望浮夸地表达了一番他对她的想念之情后,钟希望抓了一把糖和一把瓜子花生给他,美得他咧起嘴巴,露出一排瓷白晶亮的牙齿。至于门口探头的那几位,钟希望也不吝啬,将瓜子花生硬糖块放进笸箩里,让钟来春端出去发。
许是吃人的嘴短吧,因为吃了钟希望发的瓜子小糖,那群孩子对她也愈发尊敬起来。
钟希望回来后没几天就过年了。
同前几年一样,钟爹领着钟希望和钟小弟去给小王村的秦老头送节礼。钟爹和钟希望一人背了一个筐,钟爹背的是送给秦老头的,而钟希望背的则是打算送给孙来福娘俩的。
秦老头今天有点反常,见钟爹背了一筐东西给他送来也没露个笑脸,就拿眼风凉凉地刺着钟希望。
钟希望在最初跟秦老头学习那两年对他的态度还是毕恭毕敬的,不过后来见这老头越来越矫情,越来越像个老小孩,她也就随意了,毕竟她自己上辈子活的年纪可比秦老头还大,论这个卖老资格舍她其谁呀!
“咋啦祖父大人,这是天冷,眼睛着凉了?”钟希望笑着问,就这个称呼叫得牙酸,没办法,秦老头就要求她这么叫他。
钟爹没听出钟希望在讽刺秦老头,还笑呵呵地替她纠正补充:“说憨话了这是,眼睛哪能着凉,秦大爷这是眼抽筋了吧!”
“噗——”正在厨房泡茶的秦子栋一个没忍住笑喷了,钟希望和钟小弟也跟着笑。
秦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袖子一甩,傲娇地把自己关书房里了。
钟爹说完也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搓着手,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能朝他大闺女使眼色求救。
钟希望止住笑,将钟爹背来的筐提着就去了书房,敲了敲,然后一推门,好家伙,居然从里头给插上了,这老头咋越活越回去了,心眼小得跟针鼻子似的!
“祖父大人,这回我又给你带了药酒来,嗯,还有你最爱吃的炸丸子,菜肉和萝卜丝的,五香豌豆,香辣花生米,还有……”
只听里头“咔嗒”一声抽栓的声响,秦老头傲娇道:“拿进来!”
秦老头见那么一大筐,钟希望只用一只手就轻松提了进来,忍不住嘀咕:“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天天练武打拳的,把力气练那么大,看将来谁敢娶你!”
自打她公开练武后,这样的话秦老头几乎每回见到她都要说上一回,钟希望懒得理他,径自拿了一包五香豌豆,倒了一杯药酒摆他面前。
“说吧,咋又生气了?”钟希望问。
秦老头一边美滋滋地咂吧着药酒,一边斜着眼看她:“你不孝顺!”
钟希望眼皮抖了抖:“我咋不孝顺了?”
“你自己说说都多久没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秦老头说着还觉得有点委屈。
钟希望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这老头还跟她撒上娇了!
“我这两个月不是去镇上做活儿赚钱了吗?俺爹没跟你说?”
“哼,说是说了,但我不信,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到镇上做什么活儿?一定是不想来看我这个老头子才找的借口!”秦老头理直气壮地说道。
钟希望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你这是瞧不起你自个儿的孙女喽?你孙女我可是凭手艺吃饭的,刺绣,知道吧?”
“哼!”秦老头觉得理亏了,但仍然拉不下脸说好话,钟希望也不在意,这老头,惯得他!
不过钟希望心里明白,秦老头是将她当成亲人才巴巴盼着她来看他,所以不管他怎么矫情,怎么不讲理,她都顺着她,毕竟她自己曾经也是老人,老人的心思没人比她更明白了。
钟希望每回来看秦老头都会帮忙大清扫一次,如今秦子栋已经长大了,家务活基本都能做了,但毕竟是男孩子,烧水做饭还勉强可以,收拾归置方面就差了些。
不过也有特殊的,与钟小弟一般大的孙来福就做得很好。钟希望帮秦老头家打扫完毕,就背着筐和钟小弟一起去了孙来福家。
已经下晌了,孙来福家的厨房冒着炊烟,应该是在做饭。
钟小弟一进门就大喊一句:“孙来福,俺来找你玩了!”
孙来福没被喊出来,他娘灵儿倒是欢快地跑了出来。
瞧见钟希望后,灵儿像个孩子一样朝她扑了过来,口中喊着:“希望!希望!俺想你了,你咋不来看俺呀?”说着立马就委屈地抹起眼泪了。
钟希望急忙拿出糖块哄她,灵儿倒是很好哄,见着糖块立马又破涕为笑了。
孙来福这时才从厨房里走出来,九岁的他个头比钟小弟还要高一些,因为一直练武的原因,虽然瘦,但却丝毫不显得弱,长相随他娘,是个外表斯文秀气的小少年,不过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生猛狂野起来就像个狼崽子一般,谁也别想欺负他们娘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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