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礼中学后操场的小树林里,泥土飞溅间,少年蜷缩在地忍受着周围学生的肆意践踏。
少年名叫宋渊,今年高三,父母曾是雅礼中学的历史老师,在宋渊初上高中时便出国深造。
这一去三年光景,几乎可以说是杳无音讯。
没有父母的日子很不好过,不知从何时起班级里的其他同学都知道宋渊的父母不在身边,而班上的坏小子们在课间或是放学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嘲笑宋渊“有娘生,没娘养。”,而每当这时宋渊就会发了疯一样的冲上去和对方撕扯扭打起来,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对方的人远远多于自己。
曾与宋渊父母是同事的班主任碍于情面,每次在班上都会教育班上的坏小子们谨言慎行,同时也私下告诫宋渊要理智,毕竟雅礼中学可不像本市的其他普通中学一样,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他一个没权没势的老师终究还是上不了台面的。
每天清晨上学时总会有无数的豪车涌进本就拥挤的狭窄校门前,一个个穿着华丽的学生从他们父母的豪车中下来,在进入校门前他们总会在学校大门前驻足,像是一群争相斗艳的雄性孔雀在求偶时展现着自己独特的荷尔蒙,顺便鄙视一下家世不如自己的同学。
而他们父母的眼中,满是骄傲与自豪。
这群学生就像是一条食物链,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虾米则偏爱宋渊。
这些虾米一般来自于中产阶级家庭,父母奋斗了一辈子在市里混个一官半职,或是哪家富贵人家的亲戚,比上不足但虚荣心爆棚,在那些顶级阔少的呼来喝去后,玩弄宋渊成了他们的发泄口。
只要不说那句话,任打任骂宋渊绝不反抗。
许是腻了,人群渐渐散了。
宋渊挣扎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在保安略显心疼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走出校门,转身拐进老旧家属楼。
这栋家属楼是学校刚建成时的附属品,那时候还流行分房制度,由于自己的父母同是学校的老师,所以有幸分得了一套房。
随着住在这里的老师都赚了钱搬了出去,家属楼里的住户越来越少,学校也不愿再拿出资金来维护,家属楼渐渐破败起来。
由于年久失修,漏水停电是常有的事,爬满常春藤的楼体远处看有一种说不清的诡异。
宋渊站在满是锈迹的防盗门前,揭去了门上的广告,掏出钥匙插入锁孔,缓缓转动。
锁舌转动的声音如同许久未上油润滑的齿轮,每一次转动都显得有些艰难,宋渊伸手按住了门板,防盗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门开了,夕阳扑面而来,映入他眼帘的是客厅里满满当当的纸箱子,这是他父母三年来邮寄的所有东西。
宋渊在父母出国后的一个月后收到了第一个箱子,里面是放的是一些石块以及一封信,这三年来父母与他唯一的联系就是这些信,每次信件邮寄的地址都在国外,只是每次的位置都不一样。
刚开始宋渊还会很小心的将纸箱子放在自己的屋子,想着纸箱子就是他的父母,这样父母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可渐渐的箱子越来越多,宋渊的屋子很快被纸箱子填满,最后他索性全部丢在了客厅。
这个家现在看来就像是一座垃圾场,自己就好像是父母爱情产生的垃圾,随意丢弃。
宋渊两年半前买了一张世界地图挂在屋里的墙上,每次父母来信的地址都会被他用红笔标注,三年下来,他的父母走遍了五大洲。
父母似乎很忙,忙到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但每个月却总会按时寄回来一个纸箱子,偶尔也会在纸箱子里发现信封,里面都是勉励宋渊好好学习的话。
真可笑。
每次来信总是以“我和你妈妈这边很忙,没时间赶回去照顾你”开头,以“不要让我和你妈妈丢脸”之类的话结尾,看着都腻。
每一个父母都有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奢望,按照自己的规划让孩子走上一条他们所期望的人生路,却忽略了他们的孩子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宋渊最想要的大概就是找一个山清水秀的深山老林,然后安静死去。
咧了咧嘴,宋渊来到洗手间,透过镜子望着满是淤青的脸庞,宋渊打开水龙头轻轻洗去上面的脏泥,然后拿起毛巾轻轻擦拭。
至于这些伤,宋渊从不理会。
从小到大宋渊受伤无数,小到破了膝盖,大到折了手臂,可无论伤势多重,他睡一觉之后总会痊愈。
就像是一块记忆金属,无论你怎么弯曲折叠甚至压缩,它都会复原。
宋渊对此很好奇,甚至会拿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很深的口子,至于痛觉,他已经麻木了。第二天醒来,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连伤口都看不见。
换做其他人早就去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但宋渊不会。因为他很清楚炫耀过后迎来的一定会是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骂。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同学都会这样对他,在学校之外,他也有几个不错的朋友。
他的这些朋友出身大多不好,很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们上着普普通通的高中,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他们很羡慕宋渊能够上全市最有名的雅礼中学,而宋渊则很羡慕他们口中上山搂草打兔子的自由,羡慕他们下河抓鱼游泳的惬意。
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宋渊顺着安装太阳能热水器留下的道口爬上了天台。
每当放学之后,宋渊总会爬到自家楼顶的天台上,看着太阳落山,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看着逐减闪耀的霓虹。
这个天台只属于宋渊一个人,在这里他曾有过无数的幻想。
他曾幻想过自己其实是被下放历练的富家子弟,说不定什么时候在学校放学的时候会有一辆远超于学校所有学生所乘坐的豪车停在学校门口,当自己走出校门时车门缓缓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对着他微微躬身,对自己说少爷您辛苦了,老爷说他想你了,请跟我走吧。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在街上晃悠的时候会跳出来一个邋遢的乞丐,对他说其实你是天赋极高的练武奇才,我这里有很多本秘籍,只要你神功大成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是他幻想最多的,还是自己的父母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轻轻地唤一声他的乳名。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
“宋渊!有你的快递!”
楼下粗犷的声音将宋渊的思绪拉了回来。
宋渊低头朝下面望去,一个身穿印有“邮政”图案,橙色短袖的男人正站在家属楼前仰着头,身后背着墨绿色的背包。
宋渊应了一声转身下楼。
“呦,你这是怎么了?”快递小哥打量了一眼宋渊,“脸怎么摔成了大花猫?”
“回来的路上被狗撵了,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宋渊挠了挠头,局促地笑了笑。
“没被狗咬吧?要是被狗咬了就赶紧上医院去打狂犬病疫苗,现在的流浪狗嘴里的细菌都多得很,”快递小哥笑呵呵说,他指了指一旁的纸箱子,麻利地开单,“就一个箱子,来自合众国,你签收一下。”
宋渊接过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快递小哥收好了单据,没着急走,这是他今天的最后一单。
“有句话我想问你想了三年了,”快递小哥迟疑了几秒说,“你这箱子里到底邮得啥啊?怪沉的。”
“就几块石头,我父母邮寄的,他们是历史老师。”宋渊实话实说,眼前的快递小哥给他送了三年的纸箱子,两人熟络得很,没必要藏着掖着。
快递小哥明显不相信,研究石头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地质学家干的活吗?
“有剪刀吗?”见快递小哥不相信,宋渊干脆直接当着快递小哥的面拆开,反正自己的父母也不会邮寄别的东西。
“有,等我找找。”
快递小哥转身跨进了喷有“通四方”图案的专用三轮车,找出了一把剪刀。
宋渊接过剪刀沿着纸箱子的封条剪开,首先露出了的依然是几块石头。
宋渊从里面拿出其中一块石头在快递小哥面前晃了晃,“我没有骗你吧?”
“你父母闲着没事往家里邮寄石头干什么?”快递小哥摸着脑袋不解,“这种石头貌似满大街都是,我也没看出来有啥稀罕的啊!”
“我哪知道,他们来信也没说这些石头是干什么用的,我就直接堆在家里客厅了。”
宋渊挪开了纸箱子里的石头,在纸箱子里发现了一个信封,相比与之前父母寄来的信,这个信封鼓鼓的,似乎里面不仅仅有信。
拆开信封,掉出了一张机票还有护照、照片以及一个用纸叠成的王冠,信封的最里面是一张信纸。
“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儿子。
我和你母亲很抱歉在你最重要的童年不能陪在你身边,因为我们确实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去处理。但是我和你母亲始终相信,短暂的分离是为了将来的团聚。
你的十八岁生日我们很早就讨论过了,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们就立刻回国陪你度过人生最重要的生日,但是这边刚结束工作,我们便不得不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地点,对于上面不近人情的做法我们也曾抱怨过,但收效甚微,所以只能对你说一声,抱歉。
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但是我们给你准备了护照和机票,机票的目的地是我们要经过的城市,如果赶得上我们可以在国外替你庆生,这是我和你母亲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最后,我想说,爸爸妈妈爱你,儿子。
宋天林,苏茹。”
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
宋渊默不作声,没出息地抹了抹眼泪,把信抱入怀里,紧紧贴在心窝。
“生日快乐!”快递小哥拍着宋渊的肩膀露出笑脸。
宋渊站起身,咧着嘴,笑了,“谢谢。”
“咱俩认识三年了,我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也没提前给你准备什么……你等等!”快递小哥在三轮车里翻箱倒柜,拎出了一个贴有“通四方”快递公司标志的旅行箱,“你说巧不巧,前几天我参加公司抽奖,今天财务说我中了一个旅行箱,今天刚发下来,我看你这准备出国,就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你。”
“其实不用的……”
“我估摸着今天孩子放学早,我就先去接孩子了哈。”快递小哥摆了摆手,跨上了三轮车绕出了家属楼。
他看着快递小哥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暖融融的。
回到家,宋渊站在镜子前,头顶带着王冠,样子有些滑稽。
桌上的收音机传来“沙沙”电流声,“欢迎收听今日的天下广播,今天是2007年11月18日,农历十月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