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魏斯的提案有创意、有见地,而且有可行性、有说服力,担任营长的小胖狄奥并没有完全采纳,而是集众人之策,做出了一个既不激进也不保守、既不简单也不复杂的决定:一个小队在前展开扇形侦察,两个小队和营部居后跟进,全营先往西、后朝北,向敌军纵深地带挺进,寻找并攻击易于得手的猎物。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形势,陌生的战术……
全体收拾行装,即刻出发。
三年级生吕安-库尼森领着第1小队走在全营之前,魏斯因为自己的敌我识别系统具备全天候的特殊侦察能力,主动向营长请缨,作为营部联络员跟随第1小队行动。
狄奥毫不犹豫地批准了魏斯的申请。
夜深遂,雨未停。巴斯顿军校学员们背负着沉重的行囊,艰难行进在没有道路、没有参照的荒郊野外。只凭着指南针的指引,穿过了一片又一片漆黑的树林,跨过了一条又一条潺潺的溪流,每两个小时短暂休息一次,如此往复,直至天明……
天渐渐亮了。在一片树林的边缘地带,库尼森示意自己的队员们停下来休整,然后取出望远镜,仔细观察树林外的情形,试着对照地图推测现在的准确位置。
魏斯卸下野战背囊,将“格鲁曼烧火棍”用作拐杖,倚在一棵松树旁,眯眼看着远方。
视线中没有出现虚框。
对于没有战斗力的物体,山川河流、树木花草,除非视线聚焦,否则,“敌我识别系统”是不会有显示的。譬如说地上的一块石头,单纯的眯眼扫过去,它就是环境的一部分,不会被动地出现读数,但只要将视线的注意力集中在这块石头上,就能够读出它用作武器时的潜在战斗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魏斯对于这套依托脑波进行探测的无形系统越来越熟悉,也用得越来越顺。他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个独一无二的系统,必定让他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端详许久,库尼森似自言自语道:“从地图上的标识来看,我们应该是在一个很大的私人牧场里,但不确定牧场的屋舍仓库在什么位置。也许在树林那边,也许在离我们几十里的地方,谁知道呢?以徒步侦察的方式,短时间内不太可能获得有价值的情报……要是能让大家出去找几匹马回来就好了!”
司令部之所以将各营降落点设定在远离战线和敌军集结区的位置,也是出于无奈,此时再去纠结这事毫无意义。既然营部会议已经明确了侦察过程中不分散兵力,也没必要再打这主意……魏斯如此提醒,让库尼森有些恼火,他皱着眉头反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在这个地方白白呆一天,等到晚上再行动?”
走出这片树林,无论往西还是向北,至少要走十里路才能抵达下一处树林。即便学员们不惜体力地全速前进,以目前的负重状态,怎么也得走上半个小时。如果是在雪天,大家披着白色伪装布,在人烟稀少的开阔地带行走,并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但现在是春天,积雪已经消融,青草还不茂盛,即便是穿着黄绿迷彩服,也很难在光天化日之下隐匿行踪。只要有一艘飞行舰艇从附近飞过,或是在望远镜可及之处有敌人的警戒岗哨,他们的行踪都有可能暴露。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可一旦成为现实,那基本上意味着暂编第3营的敌后行动将以失败告终——敌人只需要动用一艘运输舰,就能够迅速将数百名士兵运送过来,而无补给的战损比惩罚,让深入敌后的作战人员根本没有正面抗衡敌人的机会。
魏斯俯下身查看库尼森铺在地上的地图。从既有的地图标识来看,方圆百里都是畜牧区,而牧场主们通常会让他们的畜群在牧场各处流动。要是运气不好的话,再走一天也有可能遇不到牧场主和畜群。
那又何必冒险出去?
于是,魏斯借用战术课程上讲师说过的一句话劝诫面前这位躁动的小队长:“在敌情不明的时候,能耐得住气,才能走得更远。”
忠言逆耳,库尼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听多了头疼!所有人都听好了,现在轮流休息,不准生火,不准熟睡,保持警惕!”
这种鲁莽好斗、一言不合就暴脾气的学员,在巴斯顿军校可不在少数,反而是小胖狄奥那样思维敏捷、能言善辩的,还有卢恩这类沉稳老练、谋事周全的,是相对另类的存在。纵观历史,那些功成名就的军事将领从来没有固定的模子,有勇往直前的“进攻将军”,有坚韧顽强的“打不垮将军”,还有貌似中庸但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的“关键将军”,截然不同的性格作风和思维方式,都有可能成为战场上的胜利者。因此,巴斯顿军校历来只重视对学员灌输英勇、忠诚、果敢、坚毅的战斗精神,不把性格养成和思维方式列为教育培训内容,各军团和卫戍区挑选军校毕业生时,往往也只看重成绩和校方有关学员军事能力的评价。
在树林边缘逗留了一会儿,魏斯对库尼森说:“你们在此宿营休整,我去后面联络其他人。有什么需要向营长报告的?”
“嗯……替我问问胖子狄奥,他到底有没有当好这个指挥官的信心跟把握?”库尼森没好气地说。
这话,魏斯当然不会原样带给决断力不够强的小胖狄奥。
将武器弹药之外的行装留在原地,魏斯轻装简从地往回走。这片树林不大,翻过一个山坡,便来到了它的另一侧。树林外是一条小溪,溪流底部是松软的泥沙,两侧是青草茂盛的泥土地,小溪的那一边是大片开阔地,然后才是自己先前经过的另一片树林。
不出意外的话,营部和另外两个小队就在那片树林里。
要跟他们接上头,就得穿过眼前这片开阔地。
尽管一个人目标很小,魏斯并没有冒冒失失地走出树林,而是在树林边缘蹲了一会儿。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在视野里有了新的发现。
北方天际,出现了一艘飞行战舰。
此次春季大会操,进攻方由西向东推进,防守方在东面节节抵抗。
以第一军团主力的推进路线为战场中轴线,巴斯顿学生团暂编第3营的降落地点是在中轴线以南,远离了进攻方兵力部署较为集中的区域。
魏斯的目光锁定了那艘飞行战舰,跃然眼前的虚框,居然是绿色的!
那是防守方的飞行战舰?
不,理性的逻辑清清楚楚地告诉魏斯,除非防守方的飞行舰队赢得一场逆转之战,否则的话,他们的飞行战舰不会在大白天孤军深入到敌方腹地,“敌我识别系统”之所以显示绿色,想必是因为演习中的“敌人”并非真正的敌人。
至于这艘飞行战舰的战斗读数,看起来连“游骑兵德尔隆格”号以及“侦察兵奥尔莱恩”号的一半都没有。也就是说,它应该是一艘二级巡防舰。
阿尔斯特自由联邦军队对于飞行战舰级别类型的划定,采用的是当前国际通用标准,即:空重超过15000T、主炮口径大于等于60PIR(300mm)的,划为战列舰;空重介于6000T到15000T、主炮口径在40-60PIR(200-300mm)的,划为装甲巡洋舰;空重介于3000T到6000T、主炮口径在30-40PIR(150-200mm)的,划为快速巡洋舰;空重低于3000T、主炮口径小于30PIR(150mm)的,划为巡防舰,而巡防舰通常以1000T为界限,进一步细分为一级巡防舰和二级巡防舰。
基于“星源石”产量相对固定下的规模效应,各国很少建造空重低于500T的飞行舰艇。因此,二级巡防舰基本上就是航空部队最低等级的战斗单位。
魏斯站在树木的阴影下,静静看着那艘渐行渐近的飞行战舰,就这样过了十来分钟,突然听到对面树林传来一声熟悉的唿哨。
转头一看,果然是尼古拉。他站在树林边缘,远远朝自己挥手。
魏斯连忙挥动双手,然后示意他北面有敌情。
尼古拉以手势回复说,我知道。
魏斯很无语,知道还吹唿哨,以为敌人隔的远就听不到?
尼古拉接着又做出手势,示意他身后有情况。
魏斯转过身仔细一看,喵的,树林里竟然有一团黑烟升起!
不是说了不准生火么?这是怎么回事?
给尼古拉做了个“你们带着别动”的手势,魏斯连忙朝第1小队临时休整的地方飞奔而去。
不到五百米远的林地,脚下拌蒜,摔了两跤,结果浑身泥污,狼狈不堪。
当魏斯抵达时,库尼森叉着腰,瞪着眼,活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
所有二年级生都面朝这位小队长站着,其中一个名叫哈特-雷索斯的,不但衣服裤子满是泥污,就连头发和脸上也没能幸免。
现场已经不见黑烟,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焦烂的气味。
“怎么回事?”魏斯上前大声问道。
“怎么回事?”库尼森怒不可遏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们这群二年级的番瓜蛋,连最基本的战术纪律都不懂!这下好了,热茶没喝到,还把我们暴露给了敌人!大家就坐在这里等着被俘吧!”
魏斯看了看低着头站在一旁的哈特-雷索斯,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心里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且不说这倒霉蛋是跟自己一起的二年级生,这种时候,追究责任或是大发雷霆无济于事,重要的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魏斯快步走到树林边缘,视线中的那艘飞行战舰,果然调转方向,径直朝这边飞来了。
整个暂编第3营,此次没有携带任何防空武器。
就算临时给他们几门防空炮,也不足以直接对抗敌人的巡防舰。
好嘛!这落地还不到12个小时,就要全员交代在这里了!
魏斯咬着牙,皱着眉,心里很是不甘。
生活的经历,造就了他不服输的性格。他冷静下来,甩开沮丧和绝望,迅速审视当下的形势:这毕竟是一场演习而非实战,敌方巡防舰不可能上来乱轰一通,无差别地将可疑目标消灭掉,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查明情况,这就给了自己拯救局面甚至偷一把鸡的机会……
想出剑走偏锋的办法,魏斯返身走到哈特-雷索斯跟前,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帮他擦了擦沾满泥污、雨水还有眼泪的脸,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然后回过头对哈尼森说:“我有办法对付敌人,前提是……你们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听从我的指挥。”
哈尼森诧异地看着魏斯,他离开跟小胖狄奥一队,因而亲历了那晚在北山南麓的特别演习,知道眼前这个二年级生曾让“四大佬”吃瘪,能有这样的本事,想来不是个简单角色,何况对于眼下的困局,他自己没有任何的办法,于是顺水推舟道:“好!只要能解决问题,我这个小队长的职务让给你都行,但如果你失败了,那么今天这锅,由你背!”
魏斯目光直视对方,毫无怯意:“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