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疙瘩进了府里,自然巴不得尽情地逛个够,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几条曲折游廊,阶下的鹅卵石子漫成甬路。
周围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空气中,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霞光。
窗棂上皆是细雕些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粉雪白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
再往前一望,赫然可见白石,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
走过石板路,顺着羊肠小径,视野逐渐开阔,在波光粼粼的荷塘上卧着一座九曲桥,回旋别致,古色古香。
拐过九曲桥,迎面矗立一翼八角亭,飞檐翘角,朱栏绿瓦。
再走几步,便来到了别具一格、古朴清雅的“天外园”。
踱过半椭圆形状的洞门,便与园林的盎然春色撞个满怀,园中有松竹、花卉、异草、水池、假山、楼阁台榭。一花一木之间甚至还有黄犬、白兔、仙鹤、驯鹿在游憩。
登阁揽胜,居高俯瞰,目酣神醉,但见红情绿意,朱墨纷呈,景色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走出园子,有一道曲折环绕、浓荫覆盖的回廊,回廊上每隔**步,就挂着顶镂有“福”字的宫纱灯笼。
每逢小疙瘩步履踏处,总有三五个红衣丫鬟抑或是青衫家丁,或福或揖地躬身侍立原地,毕恭毕敬地垂首道声:“少爷!”
小疙瘩则收敛起没见过世面的糗态,背负着手,酝酿好情绪,装出宋彧的风范,沉声应声:“嗯!”
待他们彻底退下后,他又恢复原状,像只初至凡间的孙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东摸摸,西碰碰,啧啧连声,咂嘴赞叹。
他是多么想驻足观赏,就算斜倚在栏杆上歇歇脚也好,怎奈叶厚云一直在后面催赶,他不暇逗留,便只好加快步伐。
很快,不消半盏茶的辰光,一条直通后厅的宽敞道路赫然在目。
路的两旁,植满了芳香浓郁的牡丹,红花绿叶,开得非常娇艳。
小疙瘩当头,一行四人刚走到半途,突地瞥见厅门口肃立着一位年近六旬的清瞿老翁。
他目光之利,有如鹰隼,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思,短小精悍,不苟言笑,紧绷的脸上,沟壑纵横,皱纹棋布,显得异常苍老,但那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威武,一袭丝绸白袍松垮地垂着。
倚剑见到那老翁,登时面露惧色,心下“呀”地叫了一声,凑近一脸茫然的小疙瘩身后道:“这位是你的伯父,亦是府里唯一的长辈,你不在的时候,便是由他当家。”
小疙瘩心里“咯噔”一声响,暗忖道:这老头一副岸然道貌的样子,好像谁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看来是个硬茬,不容易对付啊!哎!当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大老爷好!”叶厚云上前一揖到地,恭敬问候道。
“大老爷!少爷,少爷回来了!”
倚剑、锦书立刻裣衽万福,然后倚剑又见小疙瘩呆若木鸡,便戳了戳他的后背,以示提醒。
小疙瘩与那老翁正视一眼,半躬身子,拱拳行礼道:“彧儿拜见伯父!”
那老翁原来就是宋彧的伯父宋亢,自宋彧的父亲宋伦因病去世后,便十年如一日地辅佐宋彧打理宋府的大小俗务。
而自从宋彧当年在华山之巅论剑大会上,独挑四大高手,傲视群雄,被拥护为武林盟主后,府里的大权就都旁落于宋亢之手。
宋亢双袖挟风,轻轻一拂,厉声道:“彧儿,我听说你独自乘兴去西湖游玩,却迟迟未见归来,甚至书信断绝,不知途中是否遭遇何波折?”
小疙瘩愣眼巴睁,瞅了倚剑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倚剑便站上前,朗声解释道:“哦,那个,少爷他,他只是在游湖途中凑巧碰到一个故友,是以耽搁了时日。”
“对,对,没错。伯父,是这样的!”小疙瘩赶紧附和道。
“哦?仅仅是如此?”宋亢将信将疑道。
“是的!伯父!”小疙瘩肯定道。
“大老爷,少爷刚回来,还是先进屋再说吧。”叶厚云拱手道。
“嗯,都进来吧!”宋亢徐徐道。
说罢,他便折身回去。
小疙瘩紧张兮兮地攥紧裤角,双脚似灌了铅水,沉重地拔不起来,鹅行鸭步。
“彧儿,你怎么了?”宋亢正襟危坐着,凝眉怪问道。
“哦...脚,脚麻了...”小疙瘩慌里慌张搪塞道。
好不容易挪到一吧梨花交椅前,小疙瘩刚想一屁股坐下,哪知这时候宋亢忽然喝道:“彧儿!你怎地糊涂了!那是客人坐的地方,你乃一家之主,还不快上座!”
小疙瘩愣了愣,又瞅了瞅倚剑,倚剑挤眉弄眼,背着宋亢指了指堂前左手那把高脚太师椅,向他做个手势,示意他坐到那里去。
小疙瘩点点头,蹭蹭蹭地几步跃到那太师椅前,心惊胆战地坐下。
这时,两个青衣小丫鬟,正捧着茶掀帘而入。
两人一左一右,各自分别给宋亢和小疙瘩奉茶,右边年纪轻轻的丫头把紫砂茶碗端在茶几上,矜持地唤道:“少爷,喝茶!”
小疙瘩颤巍巍地接了,点头道了声:“谢谢!”
丫头愣了愣,打量了一下小疙瘩,然后垂手低头侍立一旁,表面闷头不语,心里却暗自忖度。
“大老爷,少爷,府里还有些杂事亟待处理,小的先退下了。”叶厚云拱手道。
“嗯,下去吧!”宋亢懒懒地扬了扬手,缓缓命令道。
“是,大老爷!”
叶厚云再恭了恭身,徐徐退下。
宋亢神情凝重地盯了小疙瘩半晌,问道:“彧儿,我怎地见你气色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回...回伯父,我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小疙瘩抿了口茶,碗盖停顿在半空,侧头道。
说完,他放下茶碗,还煞有介事地拍拍嘴,打了个哈欠。
“彧儿,晚上要早点休息,保养好身子,你若要有什么闪失,教我怎么跟你死去的爹娘交代?”宋亢柔声道。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对于宋彧的呵护与关心溢于言表。
想不到,他虽看似个正经严肃的老头,府里所有下人都畏他,但他对这个侄儿倒是爱护有加、关怀备至。
“剑儿,书儿,你们是怎么照顾少爷的!是不是仗着彧儿宠信,忘了自己的职责?”
适才还慈眉善目的宋亢这时突然变脸,对着倚剑、锦书吹胡子瞪眼,厉声呵斥。
“奴婢失责,奴婢该死,请大老爷治罪!”倚剑、锦书张皇失措,一齐跪下叩首道。
二人屏气慑息、汗出如渖,头磕在瑟瑟发抖的掌背上,不敢抬起。
“伯父,不关倚剑和锦书的事,都是我自个心烦意乱,您放过她们吧。”小疙瘩见状,连忙求情道。
他起先怔了一怔,没想到自己随口说了句“没睡好”,竟会连累倚剑和锦书受罚,更没想到这老头脾气这般暴躁,动不动就要治人家的罪。
是以,小疙瘩对他更生恶感,心里一直咒骂着。念及今后要与这老头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小疙瘩心里一阵发毛,飕飕凉气直灌后背,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彧儿啊,你就是太纵容她们俩个了,不论怎样,她们始终是仆,你是主,切莫要颠了身份!”
小疙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下一秒目光却又飘向倚剑她们身上了。
他第一次见她们如此慌张畏惧,尤其是一向胆大如虎的锦书,现在却畏缩成老鼠般,是以心中不免有些心疼。
“剑儿,书儿,既然彧儿替你们说话,我今天就饶过你们,但你们一定要记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要本分做事,谨守界线,不得逾越,否则,我绝不轻饶,听到了么!”
小疙瘩求情的话显然很受用,宋亢果然没再追究,但毕竟如此一来,他便有些下不了台,故而左右也还是要训几句,做做样子,显摆显摆威风,这大概是他平时教训府里的下人教训惯了的缘故,一时怎么也改不过来。
“奴婢叩谢大老爷不罚之恩,多谢少爷!”两人伏身,连连磕头道。
“好了,都起来吧!”宋亢沉声道。
“是,大老爷!”
两人迅速爬起,喘息未定,便紧张地侍立于小疙瘩身后,似在躲避那宋亢毒辣的眼神。
“彧儿,时候也不早了,你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已是疲乏,剑儿,书儿,快带少爷回房歇息。”宋亢沉声命令道。
“是,大老爷!”倚剑立马应道。
她垂首福了福,身子仍有些震颤。答了话,她便偕同锦书,一人一手扶着小疙瘩准备回房。
“哦,对了!老康啊,快去厨房跑一趟,吩咐那些厨子,开始动手准备晚膳。少爷刚刚回来,务必弄得丰盛点,还有,切记,少爷口味淡,教那些厨子们撒盐时候,注意点分寸。!”宋亢招来康山,特地嘱咐道。
“是!老奴明白!”康山低了低身子,连连应道。
刚跨出门坎,小疙瘩恰好听见预备晚膳的事,登时眼睛一亮,血脉贲张,一下子来了兴致。
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被倚剑和锦书带着,来到了一间华丽的雅房,房门门檐下挂着“君雅轩”石制匾额。
倚剑在门口停步,朗声道:“少爷,你的房间到了。”
“哦,这就我要住的房间啊...”小疙瘩瞅了两眼,兴冲冲地推门跑了进去。
房里,四壁摆着五层书架,如入书山,汗牛充栋,案上还燃着一炉龙涎香。
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一进去就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除了一张雕花木床,一只小茶几,一套供喝茶的桌椅,一台整齐堆满书籍的书案,再无其他冗杂的陈设,是以显得格外宽敞。
窗台上,摆设两盆拜岁兰,书案上磊着卷轴、字帖,搁着名贵的笔墨纸砚,书卷气十足。
插烛的灯台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明珠和七色的宝石,织锦帐幔上的流苏,竟是用金丝镂成的。
小疙瘩努嘴道:“你们家少爷这么喜欢书么?摆得满房间都是,实在扎眼。”
倚剑眉欢眼笑道:“那是当然!我们少爷才高八斗,文武双全。我识文断字还都是我家少爷教的呢!”
“少爷,我给你铺床,你抓紧时间睡会吧,过不了多久,该吃晚饭了。”倚剑继续道。
说罢,小疙瘩眼前一花,她人便已在床前弯腰折叠被单,换上一套新被褥,麻利地忙活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