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大厦最末端的办公室并非全无好处,林德拜尔轻轻一拉,早晨的阳光便从百叶窗展开的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入,迅填补着被木门阻隔的人造光亮空缺,在靠窗办公桌的桌面上形成一道道光影相间的条纹。
条纹忽然被椭圆形的阴影覆盖小半,林德拜尔坐上了皮椅,他按下置于办公桌推板的键盘按键,原本贴于办公桌桌面的二十一寸液晶屏向上徐徐旋转,最终带着亮光停止在适合观看的角度。
他已经坐到了该坐的位置上,马上要开始做应该做的事。
第一件事,操纵鼠标关闭显示屏上默认的日期提醒,他当然知道今天是截稿日期。
第二件事,在显示屏桌面上仅有的两个图标中,双击了左边红色的图标,弹出他作为主编,负责编辑杂志的本期初步审定文稿。
“第十一次。”他轻声念出一个词。
这是第十一次审核本期文稿。
在三十二篇文稿中,他现在看的第一篇,也已经是第十一次审核。这一次,他细细地审核了三遍,终于再也没能找出任何错误,于是,他按下了窗口右上的二次审核通过按纽。接下来的第二篇,他找出三处小错误并给予改正,也同样按下了右上角的通过按纽。
这两篇文稿,还有凯莉送来的热咖啡让他进入了工作状态。
第三篇,第四篇的审核也相当顺利,不过他没有直接修改找出的几处失误者没有赋予修订权德拜尔将失误处标明,并给两位作者送出邮件。
……
当凯莉第三次送入咖啡时,林德拜尔摘掉了眼镜,正靠在软椅上闭目养神,这并非严谨的姿势。也只有在办公室中,他才感觉做回了真正的自己,找到了家里都无法找到的感觉。
上午比较轻松的那部分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才是真正辛苦的活儿。
他轻轻地揉着眼睛,默默计算着:三十二篇通过初次审核的文稿,能勉强定稿十五篇。离必须要的本期文稿量还有五篇的缺口,这个缺口很难在挑剩下的稿件中填补。
甚至想找出一篇都是个不简单的任务们中间的每一篇,看起来都比其他的几篇更差劲。
难道又要用看起来不是最烂的文稿充数?林德拜尔皱着眉头,这种文稿质量远远不能让他满意,其实最近几年,又有哪一期的投稿能让他真正满意。
“自然科幻”已日薄西山啊。他出微不可察的叹息声。
一年又一年的下坡路,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也仔细地想了一年又一年,出版行业受到新媒体冲击的萎缩,短篇科幻的整体没落,集团投入的一再减少等等等等,到现在,投稿的质量先不说,连数量都逐渐无法稳定,要不是为了心中那份长久以来的坚持,恐怕他也早已……
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短篇杂志确实印数不过数万,无法带来多高的直接收益,但是从短篇杂志中得到的,难道仅仅是那点现金吗?
每一年,自然科幻为城堡出版社成熟的产业链掘了多少新作者?又培养了多少本不具备良久耐心的新科幻读者?作为完整的部门结构的一部分,形成了多少潜在的吸引力和无形资本?
他默默地想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短篇杂志是产业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其存在意义大于盈利目的,它有足够的理由图书公司集团中生存下去。
林德拜尔心里很明白,所有的高层都明白他想的那些,不然“自然科幻”这本小杂志,以及他的这个小部门早已不复存在。
但仅仅是生存,这难道就是多年努力工作的回报?多年奋斗的最终目标?
这是几年来都没有找出答案的问题,林德拜尔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他重重地摁了摁头部,睁开眼睛操纵鼠标指向显示屏桌面上,仅有两个图标中黑色的那枚。
新投稿列表瞬间撑满了显示屏幕。
“自然科幻”编辑部流行着一句话:审核科幻类新投稿,能将忍耐神经锻炼成某个部位一样粗果它能“坚持不泄”的话。
虽然将这句话记得一字不差,但林德拜尔当然不会同意这种粗鲁话。起码他不会表示同意。
现在,林德拜尔希望上午能有个好运气,少受点折磨。
他坐直身子,点开了第一个主题。
作为一位对得起薪水的部门主导,他经常不遗余力地管理教导着属下的编辑们:对新作者的投稿,要有良好的耐心和责任感;要时刻保持建议的语气;要有宽广的胸怀和忍受错误的心态,从而辅助作者在创作中不断提高。最重要的是,先就从心理上排除对不喜欢的文稿开篇产生的自然反感。
林德拜尔并非仅仅嘴上说说,他一向以身作则。
比如刚刚打开列表,就迅被他排除的前三篇新投稿,落选原因仅仅是它们不适合本期主题。
但林德拜尔绝对没有认为它们是狗屁,也没有认为它们字句不通,不堪入目,思想老朽,情节庸俗。
他更没有一边拿鼠标砸办公桌,一边骂“狗屁”,一边认为写出这三篇投稿的作者们脑子里流动的是粪便和尿液。
虽然林德拜尔每篇投稿都只看了一分钟;虽然办公室中,出了几声硬物撞击硬物的声音。
当然,林德拜尔心中还是产生了一些很耐心的想法:现在的作者只会胡思乱想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自然科幻先需要的是科幻?这是科幻投稿信箱,不是魔幻投稿信箱!更不是疯人院的信箱!
林德拜尔喝一口咖啡,他端着的集团配送、上面绘着红黑两色城堡的杯子,感觉冷静了些。于是,他操纵着鼠标点向第四篇新投稿。
如果他将视线往右上角稍微移动一点点,他就会现这封邮件来自大洋彼岸,那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
命运操纵鼠标,轻轻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