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国公和诸位叔伯,还有甲征都是一样的意思,那我当然只能从命。”
“甚好,真痛快。”
临淮侯和永康侯等人大为高兴,他们原本是最仇视惟功的,因为惟功要清理京营,京营是他们的根基,万一被清,损失是无法估量的惨重。可现在惟功不仅不会清理京营,他的顺字行生意还带动了京师不少买卖,大家都与顺字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一来,形势当然倒转了。
“大家小饮几杯,为今日之事高兴一下。”
“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到底是堂兄弟,有什么事,尽可商量一下。”
众人说着的是“片汤话”,简直口不对应,张惟贤心里郁郁不欢,起身告辞,各人也不便留他,由徐文壁一路送出去。
“他还一脸不乐意的样子,为着他锦衣卫和顺字行斗,我这阵子最少损失上千的银子。”
“可不是?闹的兵荒马乱,人家张惟功在京时,虽说有不自量力的地方,别的事做起来可是有模有样。”
“他这几年,用锦衣卫也算捞的够了,总不能耽误我们发财。”
“前几天一家依附我家的商人也被锦衣卫拿了,这事我都没计较!”
大家对锦衣卫的不满也是十分明显,包括张甲征在内,内阁和文官势力对锦衣卫都十分警惕,勋贵也对锦衣卫没有好感,太监们因为东厂和御马监被锦衣卫和内操压制,心里的感觉也不必多说。
“我看哪,当初我们说英国公府的张惟功将来要倒霉,现在看来,张惟功将来不知道怎么样,这张惟贤将来的下场,未必怎样呢。”
“人家可是想当陆炳大都督第二来着。”
“陆炳虽然权高势重,但知道收敛形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又和老成国公交好,勋贵圈子里吃得开,而且是嘉靖爷的奶哥哥,这关系和人脉,张惟贤比的了?”
“算了,不说这些,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朋,看他楼塌了,都是人家的事,我们还是饮酒高乐吧!”
众人这才止住话头,而徐文壁也将张惟贤送到二门,宾主双方,客客气气的道别。
“大人,回府么?”
从清早出门到如今,天已经薄暮,而张惟贤到现在水米都未沾牙,可他却摇了摇头,答道:“去西苑,看内操兵。”
“都督大人何必这么认真,教下头人……”
说话的部下话没有说完,张惟贤只是扫了他一眼,对方就感觉被毒蛇盯住了一下,打了个寒战,再也不敢说下去了。
“跟随我身边的,将来我会给他富贵,畏难怕苦的,不想多做事的,不妨现在就走,我亦不会强留,如果留下来,还是做人浮滑,做事推诿,那么我会叫他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张惟贤环顾左右,身边所有的随员都是面色苍白,不过并没有人躲避他的眼光,当然更不会有人出来说要离开。
他咬着牙,满意一笑,最终扬起马鞭,在自己坐骑的屁股上,狠狠一抽。
那马吃痛,人立起来,接着便是纵蹄狂奔,所有的锦衣卫赶紧跟上,百余骑如出巨大的声响,震动着布满积雪的土地,在他们身后,数百名不停清扫积雪的百姓脸色迷茫地抬起头来,漠不关心的就又低下头去,这些事,终究和他们这些蝼蚁般的人们毫无关系,他们最要紧的,就是在下一场雪落下来之前,赶紧把这些该死的混杂着泥浆的雪水给清扫完毕,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面对妻儿,能够舒舒服服的躺下来,喝上一口热水,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可指望的了。
……
……
“小心些,他娘的叫你们小心些儿没听到?要是把这座钟给摔了,小心你们的皮!”
“这些米放在这儿,这是碧粳米,这是灿米,都给我放好了。”
“二爷,这些人参放哪儿?”
“二爷,这银子放在哪里?”
寒冬腊月,也就是晌午时分还有一些热量,在张惟贤等人密议的同时,在东城的一个三进的院落之中,顾宪成披着大毛衣服,叫人搬了一张圈椅在雨檐之上,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就算四周还有不少残雪未消,到底也不怎么觉得冷了。
他手中还拿着精致的铜手炉,江南名家所制,放几块炭火在里头,一两个时辰之内都是暖烘烘的,手里不冷,脚穿的是厚实的兔皮所制的靴子,里头是厚实实的兔毛,加上身上盖着的貂皮,别人冷的直哆嗦,顾宪成却是一脸的好整以暇,看着家下人不停的搬运年货,脸上也是一副慵懒而满足的表情。
“白银五千两整,腊家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各色杂鱼两千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海参五十斤,蛏干一百斤,海虾一百斤,大对虾五十斤,海虾二百斤,榛、松、桃、杏干各一百斤,上用银霜炭一千斤,中等两千斤,柴炭一万斤,御田碧粳米二十石,碧糯五十石,白糯、粉糯各色杂糯各五十石,各色干菜各二百斤……上复二爷,老爷说今年收成实在不好,今年年初,淮安和扬州一带先下雨,十几日不曾晴过一天,连盐场都淹了个干干净净,接着便是雨到咱们江南,无锡一个月就没晴过五天,实是涝的不成,各房都是日子难过,俭省度日,不过大家公议,二爷在京开销用度大,到底还是送了五千银子过来,再有就是各项物件也是二爷这里最为优厚,象大爷那里,还不到二爷的一半。三爷还没有成家,就更加不必提了。”
顾宪成的大哥顾性成早就成亲,已经有儿有女,三弟顾允成年纪也差不多了,不过还没有说成亲,还是在顾宪成的父亲名下,年底时分的东西当然就有限得很了。
“差不多也够了。”
顾宪成少年得志,十几岁便中举人,还是全省第一的解元,当然是傲气十足。从万历八年在京为官,先观政,后为户部主事,比起直接的翰林是差了些,也是他的心中隐痛,不过在分在各部,总比分在太仆光禄或是分发地方为知县或同知要强得多。
户部主事,将来可以到礼部或是吏部,要么清贵,要么权重,纵不能入阁,慢慢熬资历,部堂总是能到手的。
或是几年之后,谋为御史,则为清流,一样能名动天下,再为都御史,转堂官,一样是当朝大吏。
对自己的前途,顾宪成并不担心,要么得名,要么得实利,现在他身边有赵南星等一大群知交好友,都是二十到三十多的青年官员,都是二甲甚至一甲进士,任职显要或清贵,平时相交往来,彼此照应,隐隐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利益集团,在未来,必将成为庞大的势力。
有这么一个集团照拂,顾宪成心中十分笃定,冬末闲暇,今日索性早早从衙门中跑了出来,可巧南方家中送年货过来,看着下人们不停的搬运东西,心中自有一种偎贴舒服的感觉。
“老爷说,”听着顾宪成的话,送物品的执事躬身陪笑道:“前两年,实在委屈了二爷,叫二爷别往心里去。”
“父亲说的什么话来。”
听到转述父亲的话,顾宪成便站起来听,听完之后,摇头笑道:“父子至亲,我还不知道么?他老人家是当家人,不好过于偏帮于我。现在好了,一天乌云都散了!”
“是啊!”管家也很起劲的道:“自从那张居正一死,咱们就放了一开的鞭炮,然后新的张阁老和申阁老改了以宽为政,没几天县官就到咱家里来,说是以前有考成法,没有办法,以后自然是不会如此前那般做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顾宪成冷哼一声,心里对以前的无锡知县十分不满,自己只是一个主事,这知县被考成法逼着,江南官绅太多,没法照顾,但真正朝中的大人物,做到四品京堂以上的大佬家里,一样还是要被照顾,顾家等中等以下官员的家族就对不起了,该怎样便怎样。
心里不满,嘴上却道:“那县父母也是没有办法,想必父亲将他应酬的很好吧?”
“是啊,老爷也是说这样的话,朝廷往下压,老父母也是无计可施。”
“他怎么说?”
“今年优免力役,我顾家一族小三百人,全免了。佥募徭役的杂税,当然也不能摊在我们家头上,兴河工力役,驿站,仓夫,轿夫,门子,这些所有的力役,全免了。田亩么,不好全免,但最少也能免一半下去,算算这一年最少一两万银子省下来,那天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都高兴的了不得,请县父母吃席,请了高御史赵主事家的老封翁来做陪客,又请了几个举人和秀才相公相陪,大家吃到月上中天,这才尽了兴,后来老爷封了五百两银子送过去,县尊也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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