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兴正看守着日本自卫队的人,他知道这十一个日本人今晚决不能暴露,否则日本军将发现我们的同志偷天换日,代替北岩的自卫队登上了轮船,于是亲自带六个人守在这里,命其他人去帮助李承启等人。
才过将近一刻钟,程兴忽听见密集的枪响声,声声划破夜空,他悬着心仔细听,才发现枪声是从东边传过来的,并不是在樱雪走的方向,这让他放心些,心想枪声如此近,一定是刚才派去解救李承启的人遭遇到了日本军,但他决不能离开这里,除了忧心,只有祈祷。没过多久,窸窸窣窣地脚步声临近,程兴立刻警戒,将灯火熄灭,靠在门框旁听外面的动静。
突然脚步声急促,忽地有人冲到门边,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地说:“组长,日本军向这边来了,快走!”
程兴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想法,一是杀了这十一个日本人,赶快逃离;二是外面的同志引开日本军,自己仍守在这里;三是牺牲自己和这屋里的一众人,掩护外面的同志安全撤离,同时也解除可能对樱雪计划造成的威胁。
“组长!”
程兴已经感觉外围的日本军正悄然潜行,往这里行进,他未多斟酌,毅然选择了第三个方案。
“你带同志们走!我们来掩护!”程兴命令。
“组长!一起走!”
“快走!”程兴坚定道,“你不明白!”
“那也应该是我就在这里,组长,你带队离开!”
程兴明白这个决定关乎重大,不能出现一点纰漏,他现在只相信自己:“走!这是命令!你想让所有人都葬身在这里?”
外面的人无言,只战栗着吐出一个字:“是。”
“快撤!”
程兴听脚步声渐行渐远,方对身边的人说:“点灯。”
灯光渐亮,映照出每个人蜡黄的脸,在这寒冷的冬夜,他们的脸庞显得异常坚冷,眼神也似乎迸射出一道道寒光。
程兴开始细想,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这个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方案,既可以掩护外面更多的同志们离开,也可以断绝对樱雪计划的不利影响,还有一点,是他自己心中的坎,他看着这十一个被无故牵扯进来的日本人,他们本完全不会对计划有任何影响,现在一旦被利用,却成了心腹大患,现在,他们必须得死,但自己不会亲手杀了他们,因为他自认为自己仍守护着自己内心的底线,但他们始终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或许只有同归于尽,才是程兴的人性驱使下能够作出的最佳选择。
终于,日本军注意到这一间泛着黄光的屋子,尤其在周围皆一片漆黑下,这间屋子显得更加特别,对于加藤营和千本来说,而是显得诡异、蹊跷。
原来加藤营在折返途中遇见正追捕李承启等反叛分子的千本,千本正缺人手,问清加藤营的情况后,要求他协助追捕,加藤营显然立场不坚定,又考虑到千本是原田明绘身边人,再者川岛樱雪不在身边,自己毫无底气,所以他并不敢违抗千本的调令,于是随千本一同,在与华兴会的人交火之后,又追至这里。
千本很是疑惑,他隐隐觉得这间看似暴露的屋子竟比周围黑暗中看不见的地方更为危险。
“包围起来。”千本轻声吩咐。
加藤营命人将屋前屋后围住,这时,几十支枪对准了这间房屋。
“里面有人吗?”
程兴以及其他六人分站在屋前及屋后,他们只是举枪站着,没有答话,没有表情,也没有惧怕,仿佛站成一块冰冷的石头。
加藤营见没人答话,便让一个人去开门。
程兴说:“同志们,走到最后一刻了,这辈子,我们都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你们恨我,下辈子做选择时,别选我做你们的组长。”
几人的心都颤了颤,却冷静道:“组长,你永远是我们的组长,下命令吧。”
程兴笑了笑,又将目光投向这十一个仍在昏迷中的日本人身上,他们刚才被绑后也被灌下了药,此刻活在梦里,也将死于梦中了。怀着一分悲悯,三愧疚,带着两分恐惧,四分向往,程兴沉重地吐出两个字:“开枪。”
霎那间,子弹齐发,枪声将寂静无情地击破,飞旋冰冷的子弹划开凝滞的冷空气,沿一条绝对笔直的直线将身体刺穿,瞬时,鲜血迸溅,受伤的日本兵重重地倒地,那子弹与空气的碰撞声,受伤后人的尖叫声混杂,钻进千本的耳朵,直击心脏,他恍惚着倒在墙壁上,撕心裂肺地大喊:“开枪!”
加藤营缓过来,一声令下:“开枪!”
顿时屋外的日本兵疯狂回击,一梭梭子弹覆盖式地射进整个屋子,所有人在密集的子弹下成为人肉活靶,程兴目睹一颗子弹从眼前撕裂而来,他的眼前一片血红,倒地的那一刻,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
疯狂的日本兵癫狂着扫射,他们并没想到,屋前屋后的两队人彼此在对方的对面,子弹竟然穿过两面墙,不仅屠戮着屋里的人,也杀死了自己人。
樱雪领着段宜温等人正走在路上,忽听见这样恐怖的枪声,似放鞭炮般炸开来,他们驻足望了望,也只能是望了望而已,即使知道最坏的情况是什么,他们只能回过头,收回视线,继续走着。
未消一分钟,人早倒了大半,此地血流成河,加藤营倒在血泊中挣扎,千本卧倒在地,只有腿部受了轻伤。
待重归宁静,这里已经不是寂静了,而是充满了血腥味的一片死寂,**和呼号在枪声过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活着的人耳中只有嗡嗡声作响。
原田明绘自知不能置之不理,立刻集结几十人朝这里赶来,出发前仍命人严守在这里,继续盘查。
樱雪带着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到港口,这时,“嘟——”一声浑厚的汽笛声响彻天际,这是轮船将驶的信号。
庄笙再不能冷静,他与北岩站在船边,望眼欲穿终没等来要见的人,回头释然般说:“北岩,仍谢谢你,我欠你太多,你不求回报,我却终身不敢忘,我一无是处,所以拥有的太少,不能再失去任何了人。”
北岩怵着,庄笙却回身拿了自己的行李,笑说:“再见,北岩,你先去吧,我要等她们。”
北岩并不拦他,因为他也知道那两个人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必须走,而自己呢?”北岩质问自己,“他说他拥有的太少,不能再失去了;我拥有的多,却一件件丢弃,莜原香取子,香泽,母亲,大哥,家业,而现在,桃泽,樱雪,我也正在弃之不顾……”
他突然发觉,自己除了公文包中的这一纸任命书外,已经是孤家寡人,而荣仓介推着他上了船,北岩恍恍的,仍由他推上了船。
樱雪这里,她费了一番口舌,终于带着段宜温等人进了港口,上船处,又有人把守。
“什么人?”日军拦住他们。
“他们是保护北岩先生赴华的自卫队。”
段宜温等一众人从口袋拿出证件,由于天黑,并看不清字及照片,况且李承启他们的出现已经吸引了他们大部分注意力,这些日本兵早放松警惕,再不深究,连连摆手道:“快上船,船要开了。”
樱雪目送他们走过木板桥,当他们踏上船的那一刻,她终于感到尘埃落定,心里欣喜不已,段宜温只回头看了一眼,算是道别,随即他们便消失在船入口。这时入口处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哥哥。”樱雪口中念道,方想起来这一件大事,随即脑海里的思绪翻涌,她想到桃泽,想到北岩,想到回家,可这些事竟如一团乱麻般缠绕着,樱雪已经找不到头绪。
“我要下船。”北岩冷冷地说。
“先生,船就开了。”荣仓介说,“我们已经没有回路。”
北岩自顾自地走,荣仓介也不敢阻拦,他只得在一旁晓以利害关系:“北岩先生,你决不能走,别忘了您的使命,这是帝国赋予你的使命,任何事在这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北岩竟自走到门口,荣仓介厉声道:“先生!你再往前跨出一步,就很难回头了,我会如实禀报,你将自食其果。”
北岩很清楚荣仓介是上头派下来安插在身边的眼睛,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现实。他驻足了,在这般境地,没有左右权衡,只有不进则退。
“先生,你真的要抛弃极力追求的政治与事业,抛弃你的毕生理想吗?”荣仓介继续道,“前进一步是深渊,回头才是光明大道。”
北岩激烈的思想斗争使他趋于崩溃,他心底嘲笑着自己:“呵……理想竟缺少了光辉,深渊里也有光明,我……”
“北岩——”
这一声呼喊将他拉回现实,北岩发散的目光渐渐聚焦,锁定了正前方出现的两个人影,他们正是庄笙与樱雪。
“别下船!”
北岩似乎保留着一丝恍惚,他迟钝地摇了摇头。
“我们没事,你先走,我们随后乘另一艘船。”庄笙指了指旁边的普通客运船。
“那桃泽呢?她怎么办?”北岩问。
“她已经没事了,不用你担心。”
“她真的没事了?”庄笙低声问。
“她会没事的。”樱雪笃定地说。
荣仓介随即命人收了搭桥,北岩没有阻拦,这十几尺距离彻底断绝了他的去路,庄笙和樱雪这几句简短的话使他在理想与道义之间找到平衡,他不认为是谁向谁妥协,而是一个心底最真实想法驱使下而做的决定,同时把负罪感降到可接受的范围。
“嘟——”汽笛长鸣,这是轮船启动的信号。
“再见——”两人向缓缓移动的轮船挥手。
北岩也挥舞着僵硬的手臂,这悠远浑厚的汽笛声惊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似悬空着也跟着振动。
“我们一定会再见!”
这句话从隔岸传来,北岩豁然释怀,他跑到甲板上,扶着护栏,使劲挥手,直到看不见他们。
樱雪也看见北岩一旁假装成自卫队的段宜温他们同自己挥手,她欣慰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