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半夜,庄云铖醒过来,再睡不着,想起昨日肖金宇的话,仍旧不能释怀,一直忧心着,直到天亮。仍旧闻着身上有浓烈的酒气,自己也嫌弃,于是自行去烧水洗澡。
天已大亮,众人都起来了,允芸昨夜感慨颇多,闹得睡不着觉,所以今早起不来,还赖在床上。
小蝶早起洗脸漱口完,梳妆毕,往前厅来,看见庄云铖坐着发呆。
“你好些了没?”小蝶偏头倒弄着发髻。
“没事了,”庄云铖笑道,“今早洗了个澡,冷得我什么都好了,如果你们昨天用冷水浇我,我也许连酒都醒了。”
小蝶笑一笑,戏谑道:“还记得自己大醉了?”
“记得,甚至知道你把我抬到洋车上,好不容易把我弄回来,只是眼睛睁不开,话也说不出,全身软成一滩泥了。”
“看来还没喝得太多嘛,”小蝶笑道,“哪天心情又不好,找我喝不方便些,还专程跑到金宇家去闹,金霓也生气。”
庄云铖无语地摇摇头。
“事情商量得怎样了?”小蝶问。
“没有结果,不知道该怎么办。”庄云铖忧愁道,“这事先搁置几天也没关系,今天我想去金宇的厂里看看,据说工人们很苦,我应当了解他们。”
“我陪你去。”
庄云铖点点头。
早上八点多,大家都吃完饭了,允芸仍没起,庄云铖去看了看她,仍睡得很香,就不叫她,给她留了早饭,吩咐莲花,让她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约有九点,陈琪儿来了,她来找曾福,家里就只有允芸是个小主人,莲花遂把她叫醒,允芸听说是陈琪儿来了,自己也睡足了觉,于是就睡意全消,穿衣起床,陈琪儿扭扭捏捏地走进来,笑道:“你真懒,才起来?”
“你不来,我怕要睡到中午。”允芸穿上小衣,掀开帘帐下床,问:“怎么想着来了?”
“今天来确实有事,倒不是专程找你。”
“哦。”允芸见她一个人,就问:“小宝呢?”
“天气凉,没带她出门,找了个老妈妈带着。”陈琪儿说,况且今天要出远门,带着他不方便。
这时莲花端热水来,允芸出门去洗脸,感到有一点点冷。
“出远门?你要去哪里?”允芸正洗着,忽抬头问。
陈琪儿于是把前因后果略略说了一遍。
前天天,荣仓介去曾禄的老家,一是为了完善北岩的曾禄身份,二十提醒提醒那帮村民,让他们别忘了与自己的承诺,去了才发现,原本有十几户,几十口人的村庄,如今的人却寥寥无几,只剩三四个等死的孤寡老人,从他们口中得知,两月前来了一个外乡人,谁知是一个因染病而被其他村子驱逐出来的病人,他们不知道,于是接济了他,没想到因此也染上这种病,从那时起,人呐,死的死,逃的逃了,只剩下些没儿没女,手脚不便的人等死而已,荣仓介为他们的遭遇感到遗憾,却为这个结果有一丝兴奋,因为这样,北岩的身份更加隐密了,这是个有两重山阻隔的村落,少有人来,也少走人出去,消息基本传不出去,如今这里的人快要绝迹,北岩替代曾禄的绝密举动,就快要随这个彻底没落的村庄,埋葬在与世隔绝的大山之中了。
如今,荣仓介只手就可以数出知道这件事的外人——庄云铖三兄妹,曾福,陈琪儿,仅此五个人。
荣仓介昨日回家,把这事告诉了北岩和陈琪儿,陈琪儿知道这是瘟疫了,由此想到娘家的母亲,担心瘟疫也传到那边去,于是便提出要回去看看,在征得北岩和荣仓介的同意后,她准备叫曾福陪同自己回家看望娘家人,荣仓介虽知道关于那件事,已经深入陈琪儿的心里,但他任不厌其烦地嘱咐,一:不得泄露北岩先生的机密;二,不得把瘟疫带到家里来。
陈琪儿当然知道要保守这个秘密,至于第二点,她虽感到寒心,却知道他说得对,于是回说:“我知道,如果我也染上瘟疫,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希望你回来,并且尽快回来。”北岩敦敦嘱咐,眼神充满温暖。
陈琪儿听到这句话,无比欣慰,他是自己这一生中万万没想到能遇到的人,尽管才相处几天,却发现他是那么好的人,陈琪儿也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用一生去回报他,能照顾他多久,是多久,到离开他时,便不会有遗憾。
允芸此时已经在镜前梳妆,陈琪儿在旁帮着她编头发,“这样啊,”允芸说道,“那你叫上曾福去吧。”
“要耽误他一两天,也耽误你家的账目了。”
“没事儿,不过是算算账,记记账,支取钱嘛,我也会,”允芸笑道,“不过你们要当心些,早去早回,无论你娘家怎样,你要好好的回来呀,我可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陈琪儿心里暖暖的,“嗯嗯”地答应。
梳妆完,允芸便去和曾福说,曾福也同意,收拾收拾便与陈琪儿同回乡下去了,先雇了驴车行到山坳,然后步行翻山回家,傍晚时分就到了。
陈琪儿见这路上有人行,村庄也一片祥和,心里放心,知道瘟疫定没传过来。
陈琪儿的娘是个铁石心肠的势利眼,她说把女儿嫁出去,是“甩掉个累赘,节省了家里的开支。”只认为儿子是个宝贝,女儿如草芥。
当她坐在门前,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一家走来,待更近一点,就确定是陈琪儿,心里不高兴,只往坏处想,说她定是走投无路回娘家来了,等她站起来,陈琪儿走得更近,她看见女儿穿得干干净净,绸缎加身的,气色也极好,便不认为她是走投无路才回来的,于是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娘。”陈琪儿笑着拥过去。
她娘也勉强笑着,抱着她。
“女儿啊,你怎么回来了?”她娘含笑问。
陈琪儿先拉她娘坐下,自己也就一个破旧的小凳子坐了,说:“听说最近有瘟疫盛行,我担心,所以来看看。”
“哪儿有什么瘟疫。”她娘说,这才注意到曾福,问:“这是?”
“这阿禄的弟弟,阿福,你没见过他。”
曾福笑了笑,点点头。
“哦。”她娘也不大理睬,反而问:“女儿啊,你这次来什么时候走啊,我叫你哥哥去王二家买点肉,这肉也贵的,平时很少吃。”
“不用,”陈琪儿摇头,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娘是担心自己住太久,又带了曾福来,怕花销太多,于是说:“既然看见您没事,我们明早就走,不多耽误的。”
“哦,那娘给做饭去,你们恐怕也饿了。”她娘起身,抱怨儿子又到哪里混去了,天快黑了也不回家。
“哥哥没出去找事情做?还守在家里?”陈琪儿问。
“他个二流子,村头逛了逛村尾,找个屁事做,家里用度全靠他爹供着,他那里挣过一分钱,反倒用钱。”她娘忿忿,说是去做饭,却唠叨起来了。
陈琪儿无奈,这个家,哪里像个家。见她娘喋喋不休,连做饭的兴头都没有,于是从怀里拿出十几个大洋,本来是准备走之前给她的,现在看来,若不给她,自己这个女儿别想看到娘脸上的一个好脸色。
“娘,给。”陈琪儿把十几个响当当的大洋放在她娘手心,说:“没给娘带东西,这些钱,您留着花吧。”
她娘眼睛直直地盯着这些大洋,滑到自己手心,听着那“哗哗”的响声,兴奋不已,脸上立刻堆笑,惊道:“女儿啊,你哪来这么多钱……”
说着把钱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咬了又咬,是真的大洋!
“娘,阿福带我走了一天,也饿得不行,娘带我去做饭吧。”
“不用你,不用你,你歇歇吧,我去做我去做……”她娘乐开了花,兴兴头头地往自己屋里去,用个小布袋把钱包了,然后放在自己怀里,才去做饭。
曾福却一阵愤愤,心想嫂子这么好个人,怎么却是由这样的娘养出来的,见陈琪儿失落的样子,便拉个凳子在她身旁,说说:“嫂子,歇歇吧。”
陈琪儿回过神,笑道:“好,你也歇歇。”
曾福随便往门槛一坐,这时听见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陈琪儿心想,当初自己没回娘家来是对的,若真回了,还带着小宝,不仅加大负担,而且不知道要受多少冷眼和白话,自己能不能活到今天尚是个未知。
晚上。
陈琪儿的爹在很远处的雇主家干长工,短则一月,长则几个月才回来,此时并不在家,她的流氓哥哥倒回来了,见了陈琪儿,只嘘寒问暖了几句,也无多话。
第二天早上,她哥哥态度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陈琪儿知道,娘定是把送钱的事告诉哥哥了,听说陈琪儿上午就要走:她哥哥立刻笑嘻嘻地上来说:“好不容易回家,多住几天嘛。”
她娘也跟着附和,说:“是啊,你看你一嫁出去,一年才回来一次,今儿好不容易回来了……”
“不了。”陈琪儿坚持要走,想着她爹,爹是个老实的人,对自己极好,不像娘这样刻薄,陈琪儿心里尤其挂念他,说:“没见着爹,我心里很不安,爹若回来了,娘和哥哥替我转告,说女儿不孝,没曾报答。”
陈琪儿说着,叫曾福又拿出几块大洋,说:“这是给爹的,娘代为保管。”
她娘内心里已经嗷嗷直叫了,表现在脸上就是巨大的兴奋,以及不可思议的夸张表情。
他哥哥傻笑着,像一条饿极了而又面对着一块肉的狗——流着涎水,放着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