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显然很不熟悉侍候人这活,但她手轻,倒也没扯到赵清和。
底下一堆人静静看着,司者捧冠出来,长公主双手捧起镶了各色珠宝的玉冠,亲自为赵清和戴上。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赵清和微微抬眼,望进一双带着温柔的凤眼里。
“你长大了。”长公主笑说。
赵清和微微挑唇,眼角带笑,刹那间万物生晖。
之后便是各种礼仪流程,复杂麻烦,不多赘述。
赵清和玄衣外被披了更沉重的玄色鹤氅,身板挺直,更显威势。
一众人看的连连点头。
周夫子与胡夫子作为教导赵清和许多的老师,自然是被下了帖子的,两人夹在众多观礼者中间,不算显眼,但赵清和一眼就看到了,同时,也看到了夫子身边的齐旭与崔绍。
崔绍——师兄请来的?
赵清和很快收回目光,似乎只是无意一瞥。
崔绍心里怦怦跳,却不是心动,而是另一种复杂的感情,似乎在昭示不详。他捂着胸口,一时很不解。
“之后就是取字了。”赵夫人笑了一下,看向周夫子。
先前都说好了,这一日,由周夫子代领师傅之礼,为赵清和取字。
周夫子点点头,轻轻掂了崭新的青色袍角,稳步走到台上。
“先生。”赵清和对他行长辈礼。
周夫子稳稳受着,看她的目光带着欣慰。
他低头,认真的看着赵清和,略带清脆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他说:“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凛昭甫。”
凛,凛冬,寒夜;昭,光明。
赵清和就是这长安城里近十年来最耀眼的那颗星,他希望,她能一直照耀大齐,照耀天下。
赵清和忽然眼眶湿热。
……
皇宫里静谧无声,只有墨水淌在宣纸上的沙沙声,安静,却又激的人心头急躁。
齐允坐在大殿里,身后是金碧辉煌的龙腾壁画,手下是千金难得的古木雕龙案牍,高堆的奏折张牙舞爪的显示着什么,齐允强行命自己静下心来,手下不断笔走龙蛇。
“报主子,赵清和及笄礼已经完成。”暗卫忽然来报。
齐允忽然扔了狼毫,问:“热闹吗?”
“很多人。”
“好看吗?”
暗卫有些茫然,如实回答说:“人好看。”虽然距离远的很,但也能模糊瞧清楚那黑衣的姑娘确实美得惊人。
好看,他却没能亲眼围观。
齐允想起赵清和那张精巧绝伦的脸,心中略带遗憾,问道:“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没。”
“谁给她加的冠取的字?”也不知道是谁,竟然那么大面子,给她亲自加冠。
“长公主。”暗卫说:“取字的不认识,面白无须,身形瘦弱,瞧着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齐允脑子里过了一下,愣是没想起来会是谁。赵清和在皇家书院读书,那里的夫子都教导着众多学生,同她走得近的夫子很多,也不知道哪一位给她取的字。
取了字,那就代表赵清和是他真正的学生了。
“取了什么字?”
“凛昭。”
气氛静默一瞬。齐允挥手让人退下,等殿里没人了,这才笑着瘫回龙椅。
他笑的无声,眼泪都快笑出来,须臾,他抹着眼泪想,这评价可真贴切啊。
贴切的让人心生仰望。
黑夜里骤然升起的光亮。就是他这个太子,及冠取字,太傅为避嫌,也只是取了“修远”二字。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贴切,实在贴切。
……
寒风打卷,吹起稀落的树叶,满园枯枝的花惨败的让人心生寂寥之感。
府上嫡女及笄成年,赵夫人身为继母,借此小办一场,东边的茶厅里摆了几十个位子,都是熟人了,众人都没拘束。
赵清和坐在最上头,听着下边一个个的夸奖,面色不变,沉着吃席。
桃蕊在她身边伺候着,不时添菜倒茶,样样不落。赵清和自在惯了,许久没有被人这样伺候,有些不得劲,没表现出来。
她拍怕桃蕊的肩膀,示意她下去。
“姑娘,公众场合,不能让外人看低了您。”桃蕊没退,压低了声音同她说话。
席上在座无论是男是女,身边都带了侍女丫鬟伺候着,她家小姐自己一个人随意来也就罢了,这众多贵妇人都看着,她不能因为这个让她家小姐被人看轻。
赵清和随她去了。
“说起来,滕王与清和的婚约好像一直没有订下来,这下咱们凛昭及笄礼都结了,这日子,可要提上日程了。”刑夫人举杯,笑看赵清和一眼,同赵夫人道。
赵夫人并不知赵清和心里所想,听她问起,就说:“她们小孩的大事,不能马虎了,将军现在也没回来,我一个人,可招呼不起来。”
长公主适时说:“不急,本宫看凛昭还是个孩子呢,多留两年也无妨。”
护国寺之后,她待赵家极为亲厚,逢年过节从没少过赏礼,也拿赵清和当半个女儿看,心里有些慈爱之情,并不想要她太早嫁人。
长公主亲自发话,邢夫人哪还敢再提,转头就起了别的话头子。
“我听说前几日清和在宫里跪了两个时辰,她身子虚,没事吧?”
“回来就拿热汤泡着了,留不下后遗症。”
“……”
赵清和坐的高,没人找她说话,倒省许多功夫。
宴过三巡,青璇突然低头跑进来,凑近赵清和耳朵低声说:“玲珑院那位,突然发动了。”
席下还有一堆人,赵清和神色不动,嘴唇动了动:“怎么这么快,情况如何?”
青璇跪下身子说:“看不分明,但她一直在叫嚷着疼。”
“生孩子,疼是难免的。”赵清和说:“稳婆,热水什么都备好,一定要让她平安生下来。”
青璇问:“您不去亲自吗?”
“我只是个大夫,又不是接生稳婆。”赵清和说:“我去了没用,这下面一堆人呢,我要是贸然走了不回来,不好说。”
行吧。青璇点点头,飞快退出去吓唬稳婆去了。
赵清和抬眼,耳边明玉生辉,她对上齐旭的目光,挑挑眉,冲他眨眨眼。
……
玲珑院里,花残树枯,唯有一点绿色昭示着这秋日已经过去,即将迎来万物寂灭的白色寒冬。
王思尔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大力扶着丫鬟,疼痛使她手上青筋暴起,脸上表情隐藏不住。
身后请来的接生婆子见此,忙道:“你要多走走,这都走走,下面才开的开。”
王思尔疼的不想动,只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等死。
但她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