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和顿时叹气:“竟然已经这么乱了吗?”
刘路说:“前几年天灾频发,朝廷救灾的粮食又落不到百姓手上,风陵渡能有今日,成也土匪,败也土匪。”
赵清和倒了茶捧手里,垂头看着,须臾,说:“天水的情况如何?”
刘路想了想,说:“天水紧挨着云梦与琅中,比风陵渡要好上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天水不知道什么原因,好似被大齐遗忘了一样,不仅人口不多,商贸也不发达,只是仅够温饱而已。
赵清和敲了敲手中发热的瓷器,说:“我若没记错,琅中现在的知府,是前江南知府钱施?”
青璇说:“是那位大人。”
当初钱施身为江南知府,因为不参与同流合污且想一查彻底结果被平王一巴掌打成贪污受贿的小人,被发配至边疆,直至三年后,其府丞才为其敲钟平反。
钱施因为被冤枉,齐宣帝有心想补偿一二,但又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恰巧琅中知府到了告老还乡的年龄,于是一道旨意将钱施送往了琅中。
琅中不比江南,是一年四节分明,但夏季极热的地方,和长安有些相像,最重要的是,琅中紧挨着越国边界,是兵府重地,且因为地势原因,商贸极其发达。
“去天水吧。”赵清和下定结论。天水两面靠江,现如今还处于被遗忘的地带,但它地势极为不错,她就不信在那赚不了钱!
刘路立刻答应下来。
……
皇宫,御书房一年四季一天十二时辰常常亮着灯。
齐允批完最后一本奏折,随手扔了狼毫,疲乏的揉了揉眼睛。
总管适时提醒:“陛下,太后娘娘命人送来了红参补气汤。”
齐允摆摆手,他极不喜欢这个。
顿了顿,想起什么:“前日母后召了长宁郡主?”
总管说:“说了一会儿话,又走了。”
齐允来了兴趣:“都说了什么?”
于是总管细声三言两语解释完。
齐允听罢放声一笑,说:“这世上果然没人能强迫得了她。之后呢?她可真的送来了那小畜生?”
“送了两只。”总管说:“据说那日一出宫就赶往西市亲自挑了两只出来,在府上养了两日,确定都安全了,这才给太后送来的。”
“倒是周全。”齐允淡淡一笑。想到了事情的起源,脸色淡下来,说:“母后手伸得有些长了,怕是闲得了,如今既得了陪伴的,就好好安生着吧。”
总管忙应下来:“是。”
齐允又问起来:“赵澄睿走到哪儿了?”
总管说:“自三日前传来消息之后,之后再没收到回信。”
“想必是成功了。”齐允淡淡道:“丁爱卿的能力朕还是信得过的。”
……
风陵渡冬日极冷,常年刮着大风,比长安的刀子还要锐利些。
粮草队已经过了黄河大桥,此刻已经正式进入塞北地界。
塞北的大雪埋没了前路,丁飞容命令队伍在桥下停着,一方是为了等雪停,一方是为了寻找赵澄睿。
三日前,运粮的队伍在上桥之前碰上劫匪,赵澄睿拼死一战,虽打退了劫匪,但也因此被斩落到了黄河里。
这可是大事,毕竟赵澄睿身份在那里摆着。
他若是死了,皇上会追究,塞北也会追究。毕竟众所周知,赵府只有赵澄睿一个男丁。
押运队里大半都是塞北的人,骤然发生这种事,最慌的就是他们。
但是赵澄睿毕竟是落到了黄河里,不仅如此,他还受了伤,胸口一刀,深可见骨,换了常人,当场就没命。
黄河的水又冰又冷,赵蒙在里面强行游了几息,被冻的几乎失去意识。他颤抖着身子,不能想象赵澄睿受着伤落到这里面该如何过活。
三天了。已经过去三天了。
赵蒙捂着脸,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滔滔而下。
“将军……该怎么办。”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不知道他们的统帅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该是如何的难受。
赵恬抱着他,身上的棉服早已经从里面被浸了半透,两人都是试图去河里找,但没撑过半刻钟就爬上来的人。
他说:“啊蒙,莫哭了,我们继续找。我相信少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你说的简单。”赵蒙忍不住吼出声:“江水这么急,这么冷,少将军又受伤了,该怎么撑!”
赵恬也来了气:“那能怎么办!塞北的兄弟们还等着我们去给他们送粮食呢!”
“不能再等了。”丁飞容走下来,看着这浑浊又滔急的江水道:“多等一日,塞北就有人会因此冻死饿死。”
赵蒙抬头,仇恨的盯着他。他知道这个人是朝廷特意派来监督他们的人,觉得他一定不坏好心。
丁飞容叹气,温和说:“要不你们带着几个兄弟留在这里继续找,我带着剩下的人快速将粮食送到塞北军队,之后再调人来找人,可行?”
“不行。”赵蒙当即拒绝,这个人不怀好心,若是趁此直接将粮食运走怎么办?
赵恬冷静一些,说道:“劫匪神出鬼没,惦记军粮多时,大人并无武功,尚不能自保,若是再碰上劫匪,只凭借几个文人,怕是保不住粮食的。”
丁飞容微微一笑,说:“我只是个督运官,该如何行事,还是看你们如何安排。”
莫说伤可见骨,即便是正常人,大冬日里落入这潺急的水浪里,泡上半天,也是要没命的。
赵澄睿,活不下来的。
丁飞容摩擦着手指,眼睛远望着塞北的茫茫大雪,以及矗立在天边的高大雪山,目光冷静。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
景洲,凉郡。
这几日一直落着大雪,无人清扫的路上积落了厚厚一层,走在雪地里,脖子一缩,旁人定然瞧不见人影。
安夏许久没有受过这种苦了,他浑身冻的直发哆,双腿僵硬的发酸,背上还背着一个人,慢慢蹚在望不见尽头的雪地里,又累又冷,还饿的厉害,这让他心里直骂娘。
赵澄睿你娘的,竟然跳河,真以为自己凶猛无人敌了?
娘的。
回去了一定要拿上一千两银子才能平息此时的怒火,不,要一千两金子。
“你怎么……这么重啊爷爷的。”
“都他娘的……快一天了,怎么还不醒?”安夏埋头苦干,偶尔会抬眼望一眼城池的方向,很快又愤恨低头。
娘的,怎么还没到。感觉都走了十万八千里了。
“如果……没有一千两……金子,我打死你赵清和。”
“怎么也没有个人路过啊……不会是……走错了吧?”
“错了。”背上要死要活的人突然出声,轻飘飘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陡然粗重一些,却还是显得气若游丝。喑哑粗嘎的嗓音吓了安夏一跳,腿一软差点跪了,他猝然回头,又惊又喜:“奶奶的你可终于醒了。”
赵澄睿僵着脸,扯不起来笑容:“你,怎么,在这?”
安夏一脸悲戚:“为了二百两银子。”
第三百五十三章狼王
“你刚刚说“错了”是什么意思?”安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真的走错了吧?
赵澄睿侧眼,艰难的瞥他一眼,说:“你走偏了,再往前走,是一望无际的森林,走上一天也看不见人的。”
安夏:“……”
安夏抹了把脸,并不想认输:“你这一路连眼睛都没睁,怎么就知道我走错路了?”
“我来过这个地方。”赵澄睿目光带着追忆:“曾经,我守过这座城池。”
打降了胡兵十七部,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守着,直到十年前,惊闻祖母去世,惊回京城,然后再没回来过。
赵澄睿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青黑的眼角泛起红意,他几乎是深情的看着这片雪原,他低声说:“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这是我本该长大的地方。
打过胡兵,守过城池,十年困笼,他终于回来了。
“往右走,那里才是进城的必经之地。”
安夏心里唏嘘,背着他继续走。
“我以为我该死了。”赵澄睿脑袋搁在安夏肩膀上,呢喃出声。
“死不了。”安夏没好气说:“老子亲自下黄河抓的人,二百两银子的承诺,你要是敢死,老子就亲自去找阎王爷要人。”
赵澄睿弯弯嘴角。
“二百两,算什么。等到了塞北,我请你喝最鲜的牛奶,骑最烈的马,熬最凶的鹰。”
“行行行,一定将你安全送到塞北。”安夏不耐烦说:“不过骑马就算了,我还要回京城迎娶我的绾绾姑娘呢。”
“你可别说话了,赵清和一共就给我两瓶药,已经给你吃了一瓶了,养养精神,到了地方再给你吃下一瓶。”
说了半响,没人应声,安夏侧头看过去,发现这人已经重新闭上眼睛睡着了,无语一瞬,冷笑一声。
“你还挺舒服的。”
……
大雪压塞北,积雪亘古不化,厚厚一层。
运粮的队伍在第十六日正式到达塞北第十三营。
“是个生面孔。”十三营的主将黑格瞧见丁飞容,面色冷峻的瞥一眼,看往他身后,却只看到眼眶红红的赵恬赵蒙两兄弟。
黑格脸一沉:“少将军呢?”
赵蒙眼泪顿时就崩不住了:“呜哇!”
“你嚎丧呢!哭什么哭闭嘴!”黑格一脚踹过去,试图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看向一旁稍微冷静的赵恬:“发生了什么,你来说。”
赵恬跪下,沉声说:“属下跟着少将军押运粮草,一路顺利,但在刚出奚朗的时候,突然一大伙劫匪冒出来,想要劫走我们的军粮,少将军冒死拼战,劫匪虽然死了,但少将军心口中了一刀。”
“废物!”黑格目光沉沉盯着他:“少将军人呢?”
赵恬闭上眼:“少将军,坠入黄河,三日寻不见。”
……
丁飞容和一众文官被安排在单独的房间里,屋子不大,是曾经战死士兵住过的地方,里面打扫的很干净。
晚饭过后,一个小文官出门打了一盆热水回来打算泡泡脚,边脱袜边说:“不愧是咱们大齐第一铁骑啊,连十三营的兵都如此威武,一个个还挺热心的,听说我要打水,愣是把我给拎到前边去了。”
小文官说着将半个多月没洗的脚放到热水桶里,感受那一瞬间的热浪酸爽感,顿时舒爽出声:“爽啊。”
同事看的很羡慕,凑过来,:“共享一下?”
“行啊。”小文官很大度:“没有脚藓吧?那玩意要命哦。”
“没有没有。”同事飞快脱了鞋袜凑过来,将脚钻进去。
“怎么感觉不太热啊?”同事一脸纳闷。
“我也感觉。”小文官侧头,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丁飞容说:“塞北寒冷,热水也凉的快些。”
同事顿时一脸纠结:“凉这么快,那洗澡得多费劲啊。”
丁飞容温声道:“他们洗澡都是聚在一起洗的,置了专门的供暖的,十天烧一次,一群人聚在一起洗澡,比在长安还暖和。”
这话说的同事好羡慕。
小文官意外的瞧他一眼,说:“丁大人了解蛮多啊。”
丁飞容淡淡一笑,拿了干净的衣裳,出门去了。
“怎么感觉人家看不起咱们?”同事揉了揉鼻子。
小文官掏出脚,慢悠悠道:“人家是世家出身,瞧不起咱们多正常?不过他竟然拿了衣裳去洗澡?”
“明天就要走了,要不我们也去?”
……
丁飞容拿着衣裳去水房,他一个看起来瘦弱的文官在一众高大的士兵里,分外突出,守门的士兵瞥他一眼。
丁飞容温声解释道:“一路走来追求速度,说起来,有快半月没洗漱了,身上都快发臭了,实在忍不住。”
他急着做什么,自然是送军饷的。
“进去吧。”守卫淡淡瞧他一眼,没说什么。毕竟只是一起洗个澡而已。
水房里面挖的有几个超大的汤池,每个池子都有十几二十多个人一起泡着,丁飞容扫了一圈,挑了一个人最少的进去了。
“大人。”丁飞容笑容温和,他身上带着文人特有的儒雅感,但眉宇间满是坚毅,连笑容都是讨人喜欢的,不咸不淡的那种。
是以朱文虽然不喜欢他,但也没拒绝他一起来泡。
朱文闭着眼,没有搭理他。
丁飞容却没想放过他,叫了一声,“朱大人。”
朱文睁眼:“你认识我?”
丁飞容说:“崇拜大人,了解一些。”
朱文哂笑:“什么崇拜?文人最是虚假,怕是心里都在骂我们大老粗。”
“粗也有粗的好处。”丁飞容说:“武将,大多都是大气凛然,不拘小节,嫉恶如仇。”
朱文瞥他一眼:“哦。”
丁飞容继续说:“若非运气不够,我也要是朱大人的同僚的。”
朱文上下打量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这种瘦弱的小身板,真上了战场,怕是还不够胡兵一刀砍的。
丁飞容说:“我喜欢的一个女子,嫁给了武将。”
朱文:“你挺惨的。”
丁飞容说:“她说她仰慕赵将军,但赵将军已经有妻有子,于是嫁给了赵将军的手下。”
朱文骄傲说:“咱们将军是塞北最英武的狼王,没有哪个女子能抗拒他的气……魅力!”
丁飞容摇头说:“他常年守在塞北,我还没有见过他。”
朱文看他的目光和善许多,说:“将军日理万机,忙着砍胡兵,你是见不到了。”
丁飞容叹气说:“那真遗憾,不过这一趟走来,见了大人,还见了黑将军,已经足够慰抚平生了。”
朱文为之动容,说:“倒是个真诚的人。”
丁飞容说:“众位将士们保家卫国,我等心中皆为叹服。”
好话谁不爱听,没过一会儿,朱文态度软化很多,丁飞容很会聊天,没一会儿,两人便畅言欢快,气氛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