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云翻过宫墙,以手撑地稳住身子,抬头一看,那人已上了回廊,倏忽间就拐过了廊角不见。
没有丝毫犹豫,烈云拔腿就追。
只见二人如同暗夜里的两个精灵,在这重重宫墙间上下翻飞,你追我赶。
寒冬夜冷,可烈云的心却滚烫。
烁哥哥,是你吗?
看那人又跃过一道宫墙,烈云紧跑几步也跟着翻了过去,猝不及防之下,却跳进了一片黑暗。
“咔嚓”一声,在这黑暗里听来尤为清晰,烈云的脚崴了。
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烈云迅速从地上起身,紧贴着墙根站好。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烈云才发现,自己追着那人竟来到了宫中的禁地。
这黑黢黢一盏灯笼也无的地方,正是先太子赵祁昌在时所住的东宫。
肖锦绣说过,赵祁昌为了救烈云和程霓裳,大火中被倒塌的房梁砸废了双腿,回东宫醒来之后性情大变,杀死东宫宫人无数,伤了宁王赵祁宁,连怀有身孕的太子妃和与烈云同岁的皇太孙也死于其手,但却没说赵祁昌最后到底如何。
回烈家后,烈云曾向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询问三年前二人前去肖锦绣宫中接自己回家一事。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回忆,连串噩耗的打击之下,二人确实痛不欲生,可想到还在宫中的烈云,想到这再无父母可以撒娇的宝贝孙女,二人强忍悲痛进了宫。
庆隆帝那时还在昏迷当中,明王得知以后面见二人宽慰一番,就命人直接把二人带去了肖锦绣的宫里。
而那日,肖锦绣的宫女含月也确是把二人先安置在了永和宫的偏殿,只是等了盏茶功夫,含月就折返回来,言道烈云说了,既然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对她不喜,她也不来讨二人的嫌,以后再不回烈家去!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怎能相信,定要亲眼见着烈云,听烈云亲口说出这番话!
含月无法,就带了二人往正殿去。可拐过回廊,却听门内有说话声传出,似是有人在相劝烈云随祖父祖母回家,可烈云却万分不愿,字字句句都与方才含月所说的一样!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听了,本就布满沧桑的脸庞瞬间又像是老了十岁,也不再强求要见烈云,只让含月转告肖锦绣,请肖锦绣先代二人好好照顾烈云,就黯然离宫。
烈云听完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所说,心中愤恨又奇怪,自己和祖父祖母分明都没说过那些诛心之言,可为何竟能听见那些话从自己三人口中吐出?
直到烈云灵光一现问起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进宫的时辰,又想起自己去药王谷解毒,烈八假扮自己一事,一切才豁然开朗。
这世上能人异士何其多,烈云身边能有烈八这样的擅长模仿之人,保不齐肖锦绣和赵祁明身边也有。
那日肖锦绣应是先错开了烈云和祖父祖母相见的时间,又安排人分别模仿烈老将军烈老夫人和烈云说话,让这对祖孙之间生出嫌隙,最终令得祖孙三人三年未见,烈云也被她们一手控制。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直骂肖锦绣太过阴狠,所以今晚的宫宴烈老将军才要带那么多的护卫,也千叮万嘱烈云,在这宫里一切更要多加小心。
解开一桩谜案,烈云又想起肖锦绣那日关于赵祈祷昌的未竟之语,就问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可知太子最后究竟如何了。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连连叹气,最后一脸不忍地告诉烈云,庆隆帝醒来后听说了东宫惨剧,吐着血下了圣旨,废赵祁昌太子之位,另封厉王,命工部一日内在宛平县西南择屋为厉王府,厉王随工部同去,即刻离宫,太子妃和皇太孙的后事,则交由宁王一力操办,受召回京的明王辅之。
当日,一队秉着护卫之名实行监视之责,被庆隆帝封为厉王府府兵的侍卫,就护着赵祈昌随工部一起去了宛平。
过了几日,众人看赵祈昌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厉王府,没再发疯,而宫里又忙着庆隆帝的病和太子妃、皇太孙及烈家几人的后事,就收回了盯着厉王府的目光。
后来庆隆帝驾崩,举国缟素,朝堂民间都为着国丧心伤,更是把厉王府给忘在了脑后。88
国丧过后,赵祈明遵庆隆帝遗诏即位,是为嘉安帝。
大宣送走旧帝迎来新帝,沉闷哀伤之气一扫而光,举国欢腾。
赵祈明登基那天,大赦天下,与民同庆。厉王府一干下人和侍卫们也各个饮酒醉,睡得昏天暗地。在这帮人眼里,主子赵祈昌已是颗废子,根本无须在意,大家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就成。
可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起来放水的小厮却发现,厉王府已经快要被大火烧没一半。
醉得不辨东西睡得如同死猪的一群人瞬间都醒了酒忘了梦,七手八脚地找盆子抱罐子盛了水来灭火。
等到大火被扑灭,整个厉王府已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尽是残垣断壁。等众人想起双腿皆断的厉王时,赵祈昌早已在屋中被烧成了一具黑炭。
赵祈明勃然大怒,命刑部把厉王府所有下人和侍卫打入天牢,即刻问斩。又亲自去厉王府为赵祈昌收殓了遗骨,仍以太子之尊葬入天寿山皇陵。
直到现在,宛平百姓对那晚映红了宛平半边天的红光也仍是记忆犹新。
定京百姓也在私下窃语,因为没从火中救出姑母昭华公主,先太子本就心中有愧,后来得知自己双腿被废又迷了心智滥杀无辜,害了妻儿,更觉自己罪无可赦。
被庆隆帝废去太子之位贬至宛平又封号厉王,则是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得先太子再无生念,一把火烧了自己。
葬了赵祈昌的次日,赵祈明就下旨,拆了宛平的厉王府改建善堂,以民之善来为赵祈昌积累功德。而宫中本属于太子的东宫,则先暂时搁置,等自己有了皇子再行重建。
赵祈明对东宫无意,宫女太监们又因着那夜的东宫惨剧而心里发怵,这下更是有多远躲多远。
自那以后,东宫就再也无人靠近,连洒扫的宫女都是能偷懒就偷懒,实在躲不过就结伴进来随便擦抹两下就赶紧溜之大吉。
久而久之,东宫就成了这皇城有实无名的禁地。
烈云看着矗立在黑暗中的宫殿,仿如一只怪兽静静蹲在原地,等着食物上门。
烈云不怕这怪兽,也不是这怪兽的食物。这曾带给自己无数温暖和快乐的地方,不会害自己。
想着方才跳进这里就消失的影子,烈云踮起脚,忍着脚踝处的疼痛,一步一瘸的向前走去。
“烁哥哥?”
烈云边走边小声的唤着。
“烁哥哥,是你吗?”
等把这宫殿里里外外都找过一遍,烈云已是满头大汗,弯腰摸了摸崴的那只脚踝,已肿得同小腿一般粗。
东宫里的一草一木和每个角落烈云都熟悉无比,可现在就差把这殿给翻过来了,却仍是找不着那个人。
难道刚才自己眼花了?可追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看错呢?
“烁哥哥,你为什么不见我?难道你忘了阿云了吗?”
烈云只觉得眼中酸涩不堪,比脚上的伤还令人难受。
想起还在原地等着自己的紫儿和烈十,烈云不甘心地又四处看了看,转身轻轻开启宫门,辨识了一下方向,往回走去。
黑暗中传来轻响,一个身影从殿内高高的横梁上一跃而下,看不清脸庞,只一双眼睛在暗夜中熠熠生辉,直直盯着那扇方才被烈云开启复又关上的宫门,仿若透过这道厚厚的朱红宫门,还能看见那一瘸一拐的倔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