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依旧不为所动,睨了眼对面的方之淇,冷言道:“我不想一粒老鼠屎弄脏一锅粥!再说我也只是顺民意而已!她是不是年轻有为,哼,我看不出!”
闻言,方之淇只觉得心脏在一阵阵发紧、下沉,像是被一枚钢针扎得生疼。
这几天,她像蝼蚁般活着,大门都不敢出。原以为,这种让天下所有人指责的日子,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更何况她还是被冤枉的。
在她接受教育起,一直以为‘清者自清’这四个字,不管走到哪里,它都是能站住脚跟的。
可此时她才恍然明白,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就像上次她所认为的‘邪压不过正’,有时候,有些事情并不是像人们期待中那样天真美好。
就像清永远战胜不了浊。
一滴墨汁能将一缸清水染黑,而一滴清水却不能净化一缸污水。
但与其被动承受,还不如勇敢抗争,哪怕摔得粉碎,她也无悔。
想至此,方之淇突然感觉不到害怕了,朦胧的双眼瞬间变得清澈明亮,眼底深处,一种坚强悄然而升。
“我知道,大家都在质疑李老收我为徒的事,他们以为李老是被我威逼利诱。他们怎么想,我管不着,嘴巴长在人家脸上,我能怎么办?
可院长,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有学识,有远见,甚至人生阅历也丰富。难道在你的心里,真的认为李老很糊涂吗?连收徒弟,授真传,这么重要的事都受他人摆布?”
方之淇轻笑一声,又继续说道:
“院长,你知道李老为什么收我为徒吗?那是因为我画了一副油画,从收徒那天到他逝世前,我总共画了三副油画。除了第一副的夕阳美景,还有两副分别是:夜晚星空和路途漫漫。
如果院长不信,可以去李老家里看看,那三副画,他一直收着,他说我每次的画都要交着他,他要把这些画拿来做比较,看看我有没有进步。”
说到做后,方之淇哽咽起来,小巧的脸庞上已是泪雨滂沱,每次提起师傅,她的心就像是被利剑狠狠击中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虽然和师傅只相处了一个多月,虽然师傅平时不苟严笑,但对她却是倾囊相授。
对师傅,她是无比的尊重和崇高的敬佩。
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孩,院长缄默了。
他在方之淇的眼里看到真实感情流露,那是一种对失去李老的痛苦和缅怀。
难道真是他们误会她了?
方之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像是倾诉心中所有的委屈和痛苦,自顾自的娓娓道出心里话。
“十年前,随父母务工,我来到S市。看到繁华的都市,我兴奋;看到耸入云宵的高楼大厦,九岁的我立下誓言,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位闻名中外的建筑设计师。于是,我开始孜孜不倦的学习,父母知道我的愿望后,省吃俭用,也要将余下的钱,送我去美术班培训。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美术,从第一堂课起,我便爱上了画画。
第二年,爸爸意外车祸,死了。家里失去了一半的经济来源,但即使再苦再累,再艰难,妈妈还是供我学美术。我也没让她失望,画画功底日益增长。
就这样,八年过去了。我参加过大大小小的美术比赛,拿过很多奖,但我知道要想实现愿望,就必须考上重点大学。所以文化课,我也是丝毫不松懈。
17岁那年,我拿到了S市的文科状元,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S大。
我以为我的世界开始丰富多彩起来,然而老天爷似乎觉得我还不够磨砺,突然有一天,坚强的妈妈昏倒在我面前,当时我吓得六神无主。医生告诉我,妈妈得了肾衰竭,不能再工作了,必须住院治疗。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美好的生活开始坍塌。从那时起,我开始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然而,每个月的打工钱还不足医疗费的零头。于是我开始求亲戚,求父母的朋友,可他们听说借钱,个个避而不见。
做不起化疗,住不起院,我的打工钱只能勉强给妈妈买药。
半年后,妈妈的病恶化了。医生说,想要救命,必须换肾,就算不换肾,也要做化疗。可化疗,换肾都需要钱,而且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那时,我无助,我绝望。想不到其它办法,为了凑钱,我去卖血。可是几百块卖血钱只够买一个星期的药。
我细算了一下,就算把血抽干也只够一次化疗,可下次,下下次的化疗费又要到哪去凑呢?
就在我感到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时,我的朋友——上官太太,她找到我,说只要我帮她生个孩子,就给我150万。”
说到这里,方之淇苦笑一声,“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派来的救护神呢?我当时毫无犹豫地答应她了。于是,为了妈妈的医疗费,我和一个陌生男人行男女之事。幸运的是,一次就怀上了孩子。上官太太给了我50万的预付款。
有了这50万,妈妈可以接受化疗,可以买效果好价格高的药,生活上也可以补充营养了。而我为了照顾妈妈,也为了养胎,向S大申请休学一年。
在我生下孩子时,上官太太给了100万,当时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妈妈可以做换肾手术了,以后再也不用愁钱了。
可老天爷又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拿到100万的第三天,妈妈走了,走得那么突然。而S大知道我生孩子的事后,毫不留情地开除了我。
为了这笔医疗费,我失去了自尊,失去了清白,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学业,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所有的努力都化为虚有。
那时,我感到世界末日到了,有一刹那我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去和父母团聚。可当我向死神伸出手时,我仿佛看到了死去的父母在不远处,大声地喊我回去。
一阵纠结后,我终于明白,我的命是父母给的,我不能辜负父母的一番苦心,更不能在愿望还没实现时,就轻易离开。
所以我要活着,而且要快乐地活着,让天堂的父母看看他们的女儿是多么的坚强,竟然敢单枪匹马地向多磨的命运挑战。
在我四处漂泊,孤苦伶仃时,我认识了大哥,他像是我的父亲,我的亲人。认识他后,我的生活似乎又有光点了。他给了我一个家,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一个温暖人心的地方。
走进美院的那一天,成为李教授徒弟的那一天,我以为黑暗生命已经驱除,未来不再是遥不可及,而是一伸手就能触到的美好。
可天有不测风云,突变的现实令我难以置信。师傅的突然逝世,令我痛苦万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声谢谢呢,他就走了。
在大家误会我的那段日子,我总以为清者自清,总以为事实胜于雄辩,呵!看来并不是我一味沉默,就能躲过这一劫。”
方之淇如泣如诉地叙述着。
说到最后,她默默地垂下头,口中蔓延开一丝涩意,到最后,竟然只是汇聚成一声苦笑。
听完她一番倾诉后,老七的心像被人紧紧攥住一般,透不过气。
他没想到她的命运如此多磨,如此坎坷。如果他早点认识她,早点将她拉出苦海,她也不至于过得如此悲惨。
老七吸了一口气,仰头,隐下眸子里的泪水,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呐喊道:老天爷啊,老天爷,你怎么对她如此不公!
院长低头长叹一声,望着方之淇,漆黑的眸子里溢满悲悯。
“这次的事情,我会调查清楚!如果李老的死与你无关,收你为徒也真像你所说,是因为你的油画,那我会还你清白!”半晌之后,院长终于松口了。
方之淇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谢谢院长!”
语毕,感激的眼泪沿着瘦削的脸颊流下来,在她悲伤的脸上掠过了喜悦的微光。
老七吸了吸鼻子,一种激动的,近乎喜悦的情绪在心里瞬间弥漫开来,“谢谢院长!”
“我们现在一起去李老家,看看你的那副画到底有多出色,竟然能让李老破例收徒。”院长对方之淇说。
此时,院长脸上丝毫没有之前的冷漠和厌恶,有的只是期待。
李一石的家就在前方十米转弯处,没到两分钟,三人便到了。
……
客厅里的摆设没变,和方之淇之前来时一模一样,依旧是高档的艺术展览厅。李一石的老伴请他们进了书房,她说李老所有的画都收在书房。
方之淇对书房很熟悉,熟悉每副画摆放的位置,熟悉每种绘画材料的归纳处,因为之前李一石都是在这里给她点评每副画的不足之处,教她如何处理每个细节,如何融入中国民族元素。
看着面前熟悉的场景,一个月前的那些点点滴滴在她脑海里反复呈现着,活灵活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就发生在此刻,仿佛身边站着的人就是她的师傅。
方之淇眨了眨眼,身旁的师傅摇身一变,成了院长。
方之淇心一阵钝痛。
“你知道那副画收在哪吗?”院长突然问。
“在书架的第二层。”方之淇说。
老七和院长都在书架上开始找画,可是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方之淇口中所说的那三副画。
咦?奇怪了?明明是放在这里啊!
方之淇不相信自己的画会不翼而飞,因为她明明看见师傅把画放在这一层。
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就连书房的角落里也没有。
方之淇顿时慌乱不安,这可是证明自己最好的机会,如果找不到,那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不是说在这里吗?怎么没有?”院长一脸失望地问。
“师傅没去世前,我明明看到我的画放在这一层,怎么会不见了呢?”方之淇急得不知所措。
“会不会在其它房间?”
老七这么一提,三人开始在其它房间找画。
半个小时后,所有的房间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方之淇的三副画。
方之淇急得团团转,可又不知道怎么办,望着院长,眸子里渐渐湿润起来。
“院长,我没有骗你,李老真的是因为我的画而收我为徒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画会不见了?”
话音落后,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