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门外又响起叩门的声音。
“李姑娘可是醒了?王爷有令要见你。”
那个丫鬟一听便是王公公的声音,她先是抬头瞧了一眼床上的姑娘,见她点头,便福身向外走去。
随即又远远地听到门外两人交谈的声音。
李沐媱也起身,瞧了瞧铜镜里的人。
镜子里的人身着一身干净的衣物,如墨般的头发就这样随意垂着,额前有几丝碎发则调皮地贴在脸上。
十七岁的少女,模样精致又娇小,仿佛易碎的瓷孩。
眸子里却始终透着如星子般明亮坚定的眼神,又仿佛像刚被暴雨洗礼过的柳枝条。
她收敛了脑中万千思绪,随意翻找了件外衣,头发也随意挽了个小髻。
开了门,见王公公还在门外等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公公,让您久等了。”
王公公摆手表示没有什么,随即走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李沐媱一直在想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这个王爷。
这个人的母亲,是促使她三代人命一朝全部被杀的直接凶手。
而这个人,却又是在她最狼狈时救她一命的恩人。
……
王公公轻轻叩门,屋内响起沉稳又毫无波澜的声音:“进。”
他这才领人推门而入。
王爷的房间并不是李沐媱所想的那样锦幛奢华,跟她的房间其实大致相同。
她还以为,传说中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朱常洵,是一个极致奢华的人物。
李沐媱并未用眼光过多打量眼前的男人,只是按照礼数给他行了礼。
朱常洵示意她起身,她这才又向他道谢:“多谢福恭王救命之恩。日后必定衔草为报…”
朱常洵沉默了一会儿,王公公会意,带着其余闲人离开房间。
他拿出手中的玉石项链,放在了茶桌上:“这个归还给李姑娘。今日本王便要启程进京,你我日后也应该不会再见,衔草为报什么的,本王也不在意。”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发现熟悉的绳索真的不见了,这才伸手收好这个还带有余温项链。
她又疑又惊,怪不得他们在她醒来之后就称她为李姑娘。
如今自己是鸿胪寺丞之女的身份已被他们识破,但她还是颤抖问道:“王爷可知,我家为何会被满门抄斩?”
那人声音平静无波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本王不知。”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那个人眉眼如画,肤白如玉,五官更是如山松一般清秀俊朗。
只是眼眸漆黑如墨,如同沼泽池一般,看似平静却让人忍不住要陷入进去。
他虽看见了她的打量,但也并未躲避她的目光。
在这个女人打量他的同时,他也仔细将这个人看了遍。
身材娇小,个头还不及他的肩头。面容精致如琉璃,头发随意挽了下犹如蓬草;
只有那双眸子明亮似雪,倒让他想起了在洛阳园子里阿六养的花兔子来。
见他许久也不移开目光,李沐媱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朱常洵收起目光,这才说到:“无论你是否有意接近本王,可本王也要提醒你。”
“前几日本王听说已抓获了逃离在外的鸿胪寺丞小姐,那脖子上的双鱼项链便是证明。”
他又有些好奇地打量她的脸,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来些其他情绪。
发现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额间的青筋也隐隐浮现。
李沐媱握紧了手里已经有些发凉的项链,又听着朱常洵平静地说到:“那项链在李小姐死后便作为证物保存起来了,只是听说他们在追捕途中,那项链似乎碎了一半。”
“如今,今后你打算如何?”朱常洵不再讨论之前的话题,只是询问面前这个垂头看不清面容的娇小女子。
“我……”李沐媱颤抖着回话,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那段记忆对于她太过突然沉重,以至于她此时头脑快要炸裂,指甲因为握紧,在娇嫩的掌心掐出一片青紫。
……
万历四十八年。
明光宗上位不足两月便暴毙,东林党派在此刻指出是她的父亲李可灼在先皇在世前几日,与郑贵妃的内室太监崔文生进献红丸仙丹给先皇服用。
当时所有矛头都指向郑贵妃,甚至有人传言李可灼早就已经背地投靠了郑贵妃。
新皇大怒。
以弑君之罪将李可灼和崔文升二人株连三族,郑贵妃软禁冷宫,贵妃党羽如今接二连三遭受打击,一时间朝廷新皇势力叫好声不绝。
可她知道,自己的爹爹一直在朝中属于中立。
虽然官品不高,但她爹爹一直正直廉洁,断不可能要去弑君!
而当时父亲兴奋地告诉她:他从郑贵妃处寻来了一份秘方,他已经命人在别处试过,再三确认无误之后,才呈给皇帝的。
可就是那个无误的方子,却使他们一家惨遭灭门,从此世上再无李沐媱!再无她的爹娘与兄长。
可怜她的兄长,才刚刚开启仕途,却被无辜杀害!
而当时她与贴身丫鬟照月正从明月寺烧香回来,在得知消息后,李沐媱肝胆俱裂,伤心欲绝,照月轻拍她的肩头,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照月藏在乱林之中…
……
照月从来都十分忠心。
她从小无父无母,是李沐媱在大雪中将她收留。
在此之前,她没有名字。
当年她九岁,李沐媱七岁。
她在遇到小姐之前,也干过偷人东西,结果被发现时打得半死;
也曾为了一口残羹抢狗吃食。
她也羡慕街上有父有母回家便有饭吃的小孩。
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爱是什么,本以为这辈子她就这样活了。
谁知那年的大雪下得十分久,她一双手脚被冻得发烂。身上捡来的单薄衣服还露这几个破洞,刺骨的冷风就透着洞往里面钻。
几年前有个跟她一起偷东西的小叫花二狗子,同她一起睡在一间破庙里。
可就是那个冬天,二狗子没有熬过去,在近半个月大雪的摧残下,本来就瘦弱的二狗子在破庙里死了。
她本来打算讨个馒头分给二狗子吃,可回来时,二狗子的尸体都已经冻硬了。
她没有哭,而是吃完了早已冰冷的馒头后,用外面扳下来的树枝,在破庙不远处挖了个坑,将二狗子埋了。
接着,她又开始一个人乞讨、偷东西吃。
在一连几天讨要不到吃的时候,她饿狠了,在偷东西时被发现了。那个人将她打个半死,扔在了雪地中还朝她身上啐了一口痰。
不时有人在她面前路过,却没有一个人在她面前停留半饷。
她感觉自己的血似乎冻成了冰碴子,刺着自己麻木已经有些发凉的伤口。
她想,这辈子她就跟二狗子一样,已经要到尽头了吧……
在她意识快要模糊涣散的时候,一双温暖的小手覆上了她早已经冻得麻木肿烂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