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距甚近,晨风吹拂,乔瑾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并非熏香,而是极陌生的男子阳刚气息,逼得她下意识退了两步。
谢正钦浑然不觉,细细审视小丫鬟,试图寻找肢体受伤的迹象,但一无所获。他定定神,严肃道:“提不动逞什么强?下回叫别人抬。”
“是。”乔瑾从善如流。
谢正钦俯视半晌,可对方始终低头、毫无交谈之意,他莫名不悦,淡淡说:“忙去吧。”
“是!”乔瑾屈了屈膝,略吃力地提起木桶,行至不远处的廊前,浇灌十几盆花草。
谢正钦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卧房。杨莲见状,忙强自镇定地跟上,相处十年,她非常了解心上人的起居习惯,一进门,便去打开柜子挑了件家常外衫,默默伺候其穿上。
侍女的鼻尖泛红,谢正钦想了想,宽慰道:“小莲,昨日的事,你不必往心里去。我听阿诚说、你爹又病了,不要紧吧?”
杨莲眉头一皱,继而眼睛发亮,带着哭腔答:“多谢公子关心。我爹的病,大夫直言不妙,只怕是凶多吉少,前几天回家探望时,他已经下不了床了。”
“养育之恩不可负,难得你家就在城郊,今儿就回——”谢正钦话音未落,杨莲倏地下跪,流着泪摇头,哽咽解释:
“公子的恩德,奴婢铭感五内,但这两年因爹娘频频生病,奴婢时常回家探亲,引起府里许多人不满,背后议论南院没规矩。”杨莲抽出帕子按了按眼睛,继续说:“前几日刚回去一趟,这会子不宜再提,家中有兄嫂照料,他们嘱咐奴婢要尽心伺候公子、切勿因私耽误差事。”
谢正钦皱眉,不悦道:“谢府从不苛待下人。即便卖身为奴,也有各自的来处,父母重病,若相距甚远是无奈何,离得近理应回去探望,谁敢非议?”
“人多嘴杂,难免的,奴婢不敢再给南院抹黑。”杨莲跪坐着,抽抽噎噎地催促:“时候不早,公子该去书房了,别让潘老先生久等。”
谢正钦脸色凝重,伸手扶了侍女一把,沉声吩咐:“这件事我做主,你无需瞻前顾后,随时可以回家探病。”
“公子……”杨莲泣不成声,实则喜出望外,她双手攀着对方手掌,清晰感受到了男子的强壮有力,心突突乱跳,恨不能就此刻的牵手天长地久,永远不分开!
但,谢正钦只是出于怜悯,把人拽起来就松手了。
“南院有陈嬷嬷和阿诚管着,你放心地去吧。”
杨莲摇摇头:“陈嬷嬷年事已高,开春就犯了咳疾,至今未愈。”
谢正钦嗓音低沉浑厚,顺势问:“给她请大夫看了没有?”
“您放心,一早请了,她正每天喝药。”
谢正钦仁至义尽,眼见天光大亮,便阔步朝外走,匆匆叮嘱:“我去书房,你要出府直接找陈嬷嬷,她会准的。”
“是。”杨莲含情脉脉地目送,三两下擦干眼泪,得意暗忖:
公子有情有义,我一抬出老病父亲,他就谅解了。哼,任凭哪个骚蹄子,也斗不过本姑娘!
此刻,乔瑾已在书房等候,她顾不上打量四周,先专心沏茶。
辰时末,谢正钦大踏步迈进门槛,见了乔瑾就问:“先生呢?”
“他还没到。”
谢正钦松了口气,边走向书桌边说:“幸好我没落在后头!”
乔瑾抬眸,好奇问:“迟到会挨罚吗?”
“不挨罚就能迟到?”谢正钦落座,正色表示:“尊敬师长,理所应当。”
乔瑾深以为然,赞道:“公子所言极是。请用茶。”
谢正钦接了茶,下巴一点砚台,问:“磨墨会不会?”
“奴婢试试?”乔瑾跃跃欲试,眼睛一眨不眨。
谢正钦爽快颔首:“尽管试。”
“谢谢公子!”乔瑾笑盈盈,她许久没碰文房四宝了,摸一摸也高兴得很。
谢正钦慢条斯理品茗,原以为小丫鬟会手忙脚乱,不料对方磨墨像沏茶一样熟练,轻巧灵敏,动作如行云流水。
“你这丫头,明明会,为何——”谢正钦尚未问完,门外忽传来一声苍老咳嗽,他立即放下茶盏,快步相迎。
乔瑾忙跟随,只见谢正钦上前,端端正正地一揖,口称:“先生好。”
“唔。”潘岱行抬手虚扶。他是中等身材,微胖,蓄一缕雪白长须,不苟言笑。
谢正钦关切问:“天气渐渐炎热,您休息得可好?”
“还行。”潘岱行昂首,严肃问:“昨日的功课呢?”
谢正钦恭敬答:“在您桌上,请批阅。”
“唔。”
科举时代,老师的地位更崇高!乔瑾侍立一旁,谨言慎行,唯恐失礼。
潘岱行走向上首书桌,余光一扫,发现多了个陌生丫鬟,便问:“那是何人?”
谢正钦随即催促:“乔丫头,快来拜见先生。”
“是。”乔瑾赶紧上前,屈膝行礼,规规矩矩道:“奴婢乔瑾见过先生,给您请安。今后,奴婢将在此伺候茶水。”
今后?潘岱行眉头紧皱,板着脸,挑剔打量几眼,不满地问学生:“为何不叫个小子来?她在此,你如何安心读书?”
谢正钦愣了愣,猛地醒悟,忙解释:“您误会了!她只是普通丫鬟,因沏茶不错,才叫上来伺候。”
“是么?”潘岱行眼神锐利。
“千真万确。”
潘岱行落座上首,翻开功课审查,冷脸表示:“书房重地,老夫不惯女子在场,你叫她沏了茶就下去罢。”
此要求并不过分,谢正钦只好吩咐:“小乔,给先生上茶,然后门外候着。”
“是。”
乔瑾面色如常,但心里难免不悦,她依言奉茶:“您请用茶。”
“搁着。”潘岱行自顾自忙碌,眼皮也不掀一下。
乔瑾毫无留恋之意,立刻告退,当退至门口时,隐约听见老人训说“秋闱在即,万不可因女色分心”云云。
想象谢公子挨训的模样,乔瑾忍不住发笑。岂料,正当她偷偷笑得欢时,耳畔忽然传来威严询问:
“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