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李小姗笑脸僵住, 错愕后退一步,瞬间心下慌乱, 生硬扯开嘴角问:“张、诚哥也在呢?”
张诚手撑柜台, 居高临下皱眉审视, 狐疑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事实上,李小姗一早到了。因方才铺子里有许多木匠, 嘈杂热闹,不便谈话, 她悄悄地走开了, 闲逛后返回, 见木匠们已离开,一时没注意细看, 才和忽然抵达的张诚撞上了。
“难得外出一趟,我顺便看看小乔妹妹。”李小姗迅速冷静,故作拘谨, 一改往日嚣张跋扈之狂态。
“小乔妹妹?”张诚高挑起眉毛, 困惑望向乔瑾,后者侧身苦笑,扭头客气道:“谢府距此处甚远,难为你又特地来探。都坐吧。”语毕, 她走去倒茶。
“呵呵,天愈发冷了。”李小姗落座后接了茶, 四处张望。
乔瑾随口答:“是啊。”她走向柜台, 给张诚递了杯茶。
李小姗满脸关切, 搭讪着说:“哎呀!妹妹这铺子收拾得真好,整洁利落,莫非要开张了?”
“暂时未定。我是闲得发慌,瞎折腾,聊以解闷罢了。”乔瑾微笑答。
“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苍白苍白的。天寒地冻,想必是累着了,既是解闷开的铺子,妹妹也别太操劳了,多歇歇吧。”李小姗忌惮张诚,没话找话。
乔瑾一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暗忖:这都是月事闹的。她浑不在意地说:“天太冷,冻的。”
张诚没落座,仍站在柜台后,直白地流露厌恶之色,毫不掩饰。他满腹疑团,慢悠悠地问:“李小姗,谁派你出来的?办什么事?”
“管嬷嬷奉命置办年下新衣裳,她派我出来瞧一瞧绸缎庄。”李小姗有备而来,不慌不忙。
仇人见面,张诚自是不痛快,又问:“办完事了?”
“嗯。”
“那你还不赶紧回府干活?竟敢跑这儿来偷懒?”张诚抱着手臂。
李小姗面上胆怯恭顺,内心破口大骂,放下茶杯起身,赔笑道:“诚哥训得对,我确实不该趁机偷懒。那,你们聊,我回府了。”
倍感头疼的乔瑾暗暗松了口气,“慢走。”
张诚看也不看一眼,蹲下摸索怪模怪样的柜台。
片刻后
张诚直起腰,拍拍手问:“李小姗常来烦你吗?”
“加上刚才,总共四次了。她从不久留,丢下问候就走,弄得我都糊涂了。”乔瑾叹道。
张诚纳闷问:“之前在府里时,你俩也是明里暗里地闹不愉快,如今你离府,她倒巴巴地贴上来了?这是什么缘故?”
“嗯……据她称,当初她倒霉落难,饱尝世态炎凉,却见我并未落井下石。”新家具一尘不染,乔瑾十分满意,继续道:“因此,我离开谢府后,她出于同情,特来探望。”
“别理她!那种人心眼儿可坏了。”张诚严肃告诫道:“从前,就是她和王茂兴助纣为虐,屡次帮着继夫人加害咱们公子。她倒霉遭罪完全是咎由自取,活该的,不值得怜悯。”
乔瑾忙道:“我明白的。诚哥放心,我和她根本没交情,只是铺门敞开不便如何,但后院她是进不去的。”
“这就好。”
话音刚落,王婆子领着答卷完毕的贺槐走了出来。贺坤怯生,一直躲在其父亲身后。
“姑娘,这是老贺的答卷,密密麻麻,不知写了些什么——哟?阿诚来啦?”王婆子偏头瞧见张诚,登时喜笑颜开。
“王婶儿这一向可好?”张诚笑着问候。
王婆子把答卷交给乔瑾审阅,执壶倒茶,热情答:“还行。你娘怎么没来?我有一阵子没见她了。”
“我娘在府里呢,忙着照顾公子。”
王婆子捏捏张诚胳膊,殷切问:“大冷天,怎么穿这么少?当心着凉了。走,去后头烤烤火,我给你炒栗子吃!”
“婶子别忙,我不冷,待会儿就得回去了。”张诚忙劝阻,他扫视一圈,后知后觉地问:“哎,马婶呢?近几次来我都没见着她人影。”
王婆子顿了顿,含糊答:“她啊?她最近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下不了床,在屋里歇息。”
“……哦?”
视线相对,王婆子不自在地垂下眼皮。
你撒谎,她是真病还是装病?偷奸耍滑的人,张诚自幼见多了。但他并未追问,而是小声道:“她病了,这里里外外的差事自然落在你头上。婶子辛苦了,我回去会禀告公子的。”
“不,千万别!”王婆子急了,摆手道:“阿诚,我知道是公子派你来探望的,但、但——总之,你小子别替我邀功,我还更自在些。”
“行!”张诚表面答应了。
另一侧,乔瑾快速阅卷后,又当场考问,贺槐绞尽脑汁,一一答了。
乔瑾颇感意外,讶异问:“老贺,答得不错啊,这些知识都是你从书上学来的?”
贺槐忐忑不安,不肯坐,执意站着答:“多半是。余下的,是我逛首饰行时缠着伙计问的。”
张诚好奇接过卷子细看,以防谢正钦询问。
乔瑾面露欣赏之色,赞道:“短短数日,你竟能学懂不少,想必狠下了苦功。”
“姑娘过誉了。”贺槐坦率表明:“其实我只是死记硬背、生搬硬套,具体并不懂的。”
乔瑾颔首,沉思半晌后起身,从柜台里拿出笔墨纸和算盘,她飞快写下几行算数题,递给贺槐问:“你自称曾打理茶馆二三十年,账会算吧?”
贺槐感慨地吁了口气,双手接过考题,愉快道:“总算考了一样我会的!姑娘请稍等。”
旋即,他埋头算账,手法极熟练,铺内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清脆算珠声。
张诚见状,压低嗓门问:“你想雇他?”
“且看看他的计算能力,我急缺一个能写会算、勤恳务实的帮手。”乔瑾轻声答。她余光一扫,恰发现贺坤怯怯地望着自己,便笑了笑,招手道:
“小坤,来,咱们吃栗子去!”
贺坤眼睛一亮,微微挪动脚步,却又停下,眼巴巴地仰头请示。贺槐头也不抬道:“姑娘叫你,去吧,但不许淘气。”
“是。”
随后,乔瑾回厨房端了一盘炒栗子、一碟糕点,歉意说:“刚才忙乱,没顾得上弄这些。尝尝吧,别拘束。”
“谢谢乔掌柜。”贺坤拘束得厉害,捏着块发糕端坐,一点点地啃。
虑及回府得详禀所闻所见,张诚心思一动,试探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贺坤,十一岁。”
“听你的口音不像临城人。”
贺坤答:“我们老家在英州壁台县。”
“挺远的啊。为什么上临城来了?”张诚剥了个栗子递过去。
贺坤赶忙道谢接过,憋了半晌,小声答:“我们在老家待不下去了,来临城投奔舅舅,谁知他已经去世了,盘缠又被偷,幸亏乔掌柜相助,否则肯定冻死。”
为了摸查来历,张诚紧盯对方眼睛,继续问:“奇了,为什么待不下去?莫非你们家乡遭了灾害?逃难?”
贺坤摇摇头,黯然失神,肩背耷拉。
乔瑾忙打圆场道:“闲聊而已,不必紧张。来,再吃一块糕!”
贺坤伸手接过,犹豫良久,哀伤告知:“我娘去世三年了,祖母总逼我爹续弦、娶她指定的人,我爹不肯,她非常不高兴。叔叔婶婶都责怪我爹不孝顺、不配接管家业,整天吵吵闹闹。上个月,祖母又大发脾气,又拿拐杖打我,二婶在旁骂我‘没娘教’,爹怒了,同她们吵架……最后,祖母就把我们逐出家门了。”
乔、张二人听完,面面相觑。
“咳,这个、原来如此。”张诚有些尴尬,硬把一碟发糕塞给贺坤,催促道:“吃,快吃。”
乔瑾不免同情,宽慰道:“你爹一看就特别疼你,放宽心,他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嗯!”贺坤坚信不疑。
片刻后
乔瑾把张诚送出铺门,后者诧异问:“年前开张?赶得及吗?”
“赶得及。”乔瑾笑道:“你瞧,大概都妥当了,迟不如早,我先适应适应,年后才有头绪。”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看望公子?”
乔瑾想了想,郑重答:“明天没空,后日一定去。烦请替我向公子问安。”
“行!”张诚得了准信,这才敢回府。
回到谢府,恰赶上午饭,张诚嘴一擦,迫不及待跑去上房回话。
“公子,小的——”刚到门口,张诚便兴冲冲地嚷,杏儿飞奔阻止道:“嘘!别嚷,二姑娘在里头哭呢。”
张诚立刻缩脚,挠头问:“二姑娘回来了?她哭什么?”
杏儿叹了口气,耳语告知:“二姑爷有几个通房,咱们姑娘容不下,总刁难她们,惹恼了姑爷,夫妻俩先是拌嘴,然后打起来了!咱们姑娘气得回娘家,结果被大人和夫人训了一顿,蓬头乱发的,在向公子哭诉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