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回:子昙(1 / 1)

方才窜起丈把高的火苗的地方很快就不喷火了,从那五颜六色的小彩灯之后,走出个姑娘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方才将人送上来的船家,这会子又划着桨,很灵活地穿梭在各个船之间,流水似的往船上头送菜肴。菜也是好菜,见荤腥却不油腻,见菜色却不寒酸,果真是大家才能花得起的手笔。

余知葳在诏狱里头天天吃馊饭,还有可能吃不饱。回家也没有几天,家里近况不好,更不可能太过铺张,尤平家的也怕她许久没吃过太饱,猛然大鱼大肉会把胃给吃坏了,于是只能拣着清淡家常的来做。

余知葳是北方人,又不是小葱豆腐养大的南方姑娘,余靖宁又是西北人,口味吃得重,他二人在家中吃饭油盐荤腥吃得都不算是太少此,这段日子嘴里都快淡出水来了。如今见着了这颜色味道都好的菜式,哪里能忍住不吃呢,当即就抄了箸吃起来。

像是当初云翠给她救命的那一勺猪油拌米饭,饭一吃进嘴里余知葳脸色就变了。不是掉眼泪了,而是笑了。这回的笑不掺杂着甚么过多的情绪,就是纯粹的高兴,是真真切切的笑了。

她最近难得高兴,便欢欢喜喜吃菜,一边吃一边看那河中间的“节目”。

说那琵琶女是个姑娘,那全然是因着她梳了个姑娘的发型,其实她究竟是个姑娘还是个妇人,又有谁知道呢?

余知葳少说在倚翠楼中待了七八年,云翠那人间仙乐般的琵琶声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经过云翠的多年摧残,再加上余知葳本人虽然会,但是又不常自己下手去弹。所以基本丧失了对有瑕疵的音乐的忍耐力。这个所谓的“节目”,在她看来除了开场有点新意之外,旁的都还挺老套的。

毕竟她琵琶曲子听得太多了,又有个云翠珠玉在前,这琵琶女的弹奏顶多能算是“尚可”,余知葳听了一会儿就觉得,若不是今日菜还不错,她恐怕就要昏昏欲睡了,真是险些快要把自己今天要来干甚么给忘了。

其实哪怕就是这个开场也并不算不是惊艳,完全算是惊吓。

但没办法,她得给小皇帝个面子,只好时不时赞许两句。

贺霄把手里的果子汁搁在桌子上,哼道:“你又欺君。”

余知葳:“何以见得?”她两手撑着下巴,琵琶袖空空荡荡滑在手腕子底下,里面是两条细细的小胳膊,弯着眼睛对着贺霄瞧。

贺霄看着她那两条小胳膊,心疼得一抽一抽的,赶紧将装在盘子中的一碟子肉往余知葳跟前推了推:“你若是真喜欢,就该像吃饭似的,不是笑就是只顾着嘴上,哪有功夫与我点评说笑——你若是喜欢,就多吃些。”

“噗。”余知葳险些就笑了出来,“爷,您这是养猪呢?”

贺霄也不觉得自己说错话,只道:“大衡是以女儿家纤瘦白净为美的没错,可是你如今却是太瘦了些,显然是亏着了,不如丰腴些好看。”

“再者说。”贺霄很不自然地用手指骨节摁了摁嘴唇,“养你还养不起吗?”

余知葳扁了扁嘴,这小皇帝别看坐拥偌大家业,也就是江山,其实没甚么东西是他自己的。他是打算拿御膳房养她吗?

她可听说御膳房的菜不是蒸就是煮,总归是那种能放很久但是食之无味的菜色,别提多难吃了,真正好吃的那都是各宫小厨房——糖蒸酥酪这种东西,都是太后宫里的名品。

但贺霄还不存在三宫六院这种东西,又不好天天上他母后那儿蹭吃蹭喝,作为皇帝,更不可能天天抱着零嘴儿吃,他一天到晚吃的是甚么玩意儿那可想而知。

她忽然很恶趣味地想,贺霄想早些娶皇后纳后宫,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想提前各宫窜着吃好吃的?

余知葳心里这样想,脸上可不敢这样表现出来,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爷得养着千家万户呢。”

“我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贺霄盯着余知葳,笑得很无奈,“我有的时候想,我要是不是姓贺,不是我娘的儿子。是随便一个什么人,会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好。我曾经想,我要是个寻常耕读人家的书生,也不要中进士了,不然肯定得进京当官,是个举子就够了。在老家开个小书院,每天看着一帮娃娃摇头晃脑,回家之后有个婆娘,不用太漂亮,我喜欢就好。她给我温二两酒,做两三个小菜,吃了晚饭一起在灯下读书……然后再添个娃娃……”

余知葳一边看他一边笑,心道,我天,你们真都是这么想世外桃源的生活的吗?真正的老百姓都是泥地里滚着讨生活的,你还是感谢你有御膳房吃罢。

贺霄看了一眼像是听得饶有兴致的余知葳,皱了皱鼻子,笑道:“你可别笑话我,我有的时候当真是这么想的。你看看我这身板,习武只怕是不成,不就是只能读书了?”

说起读书,小皇帝显然就很想吊一吊书袋子了,他凑在余知葳跟前,把爪子搭在她夹着筷子的手指上,扑闪着长睫毛道:“你不喜欢我叫你姐姐,那你可有字没有?”

“没有字。明年不是才到取字的年纪。”余知葳道,乳名儿倒是有一个,就是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蔚昙昙其杳蔼,象翠盖之葳蕤。”贺霄道,蘸了茶水在桌上写着字儿,“昙昙也有茂密的意味,昙花又是极漂亮的花,比女儿家也是可以的本是不错的。但叠字我总觉得有些不尊重,所以,不如取字‘子昙’如何?”

这是给男子的取字的方法,全然是按着余知葳的喜好来的,余知葳眉眼一弯:“皇爷书读得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都是这两年发奋才学了不少的。其实小时候我爹还在时,不是没想过习武来着,这两年才越发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贺霄说着说着,仿佛把自己说进去了似的,“我当时就常想啊,我要是宁哥哥……”

“皇爷的宁哥哥,在诏狱里呢。”余知葳搁下箸,静静地盯着贺霄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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