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靖宁和西郊大营给鸿胪寺撑腰之后,陈暄很快地就将东郊巷里头的各种事宜安排完毕,顺带着把大夫也安顿了下来。
余靖宁住在东郊巷可能是暂时了,等过两天还要回城去做些管控的工作,可陈暄就只能是有家不能回,要住在东郊巷鸿胪寺办差的院子里了。
东郊巷的各项工作正紧锣密鼓地往下安排,宫里面也是一样的,到处都是药汤子的味道,以太后的慈宁宫周围尤甚。
这几日,宫里宫外都忙碌无比,关在自己宫中的夏锦繁彻底被遗忘了,除了有人按时扫撒喷洒药水之外,延禧宫就和冷宫无异。
余知葳半夜的时候,还左边儿带着惊蛰右边儿带着冷长秋泡在文渊阁中理事,连皇爷本人都没这么勤奋理政小皇帝打瞌睡,让余知葳差人给送回去了。蔺太后大概是害怕余知葳趁机把自己药死,慈宁宫里三层外三层全是自己人,很不恰好地,裘安仁咋京城的疫情爆发之前人在自家私宅当中,这会子完全没法进宫来
当值的阁臣就那么几个,各个全都认识余知葳了。
余知葳很清楚自己要的是甚么,她想要批红权。
而如今蔺太后抱恙,裘安仁又在宫外进不来,简直是天时地利俱全,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余知葳直前的确是在给内阁的票拟做批红,但是这批红权不是她自己的,是贺霄的。那是蔺太后秉着“锻炼锻炼”孩子的心,下放给贺霄的批红权,余知葳不过是等着贺霄偷懒的时候,有个“代行”的权利。
她如今,是想将批红权彻底揽在自己的手上。
现下京城上下“以疫为先”,将西郊大营调入京城,连同锦衣卫一起管控全城的做法,就是出自余知葳之手。
自从谭怀玠病倒开始,京城中患疫病的人数便越来越多,好些朝臣都倒下了,这会子能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蹲着,谁也不敢懈怠。
今天陈晖忙着呢,内阁中当值的是次辅万承平。他这会子正和余知葳一起揪着工部尚书不放,要商讨扩建漏泽园的事儿。工部尚书侯景明和兵部的孙和风那老头子是一个路子,惯常喜欢缩着脖子当鹌鹑,要不然就是当夜枭手底下阉党横行,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会儿看着手底下的人搭上了阉党的车,一会儿又和新派虚与委蛇,是大衡的一颗著名墙头草。
上回新派闹军工外包的时候,工部差点儿就被都察院咬住不放,撕吧撕吧放嘴里吞了,这老头子吓得不轻,赶紧把手底下贪墨的家伙往外扔。
余知葳对他到现在还能保证屹立不倒这件事表示惊叹。
侯景明捏着帕子,在余知葳面前哭哭啼啼:“娘娘啊,不是老臣不建,是工部实在没几个钱”
余知葳:“”她劝也劝了,天地苍生的大道理滚车轱辘话滚得口干舌燥,怎么这家伙还在这儿哭。
“户部不给我们拨钱呐。”侯景明哼哼唧唧地捏着帕子,给自己擦完眼泪又擦鼻涕,大家在文渊阁中都带着太医院特制的布罩,余知葳觉得他在擦鼻涕之前,已经把鼻涕流在布罩上了。
老头儿擦完鼻涕,又把布罩拉了上去:“您知道户部那群人是有多滑,我这么个老头子,怎么从他们手上讨出钱来”
余知葳看这侯景明看了半天,唤了冷长秋过来:“长秋,你去将户部尚书田信田大人请到文渊阁来。”
侯景明的哭声戛然而止:“这天色这样晚了,这时候叫田尚书来不合适罢。”
“有甚么合适不合适的。”余知葳熬夜熬久了眼睛疼,自顾自揉了揉太阳穴,“如今京中是非常时期,你我谁不是点灯熬油地熬着。侯大人方才还说户部奸猾,这会子却又替田信说上话了,到底是田大人不给你拨钱,还是侯大人根本就没去找过他。”
余知葳这话诛心,立马把侯景明说闭嘴了,冷长秋说走就走,给余知葳行了个礼就出了门。
惊蛰把帕子在热水里打湿,拧干了给余知葳,让她把眼睛敷一敷。夜里很安静,水声哗啦哗啦的,人说话的声音一概听不到了。
余知葳仰头坐在圈椅上,让惊蛰给自己把叠好了的帕子搁在眼睛上。
她熬得头疼,这会子才觉得舒服了些。
“娘娘辛劳,千万注意身子。”余知葳闭着眼睛,听着这声音,像是万承平的。
“不敢。”余知葳仰着头道,“万阁老是内阁中的老人家了,大衡有个大大小小的事儿,还不都是靠着阁老们这么熬心血熬出来的。我才几岁,实在是算不上辛苦。”
这话说得,又客气又疏离,让人猜不出来余知葳是个甚么态度。
“娘娘言重了。”万承平道,“为皇爷分忧,乃是臣等的本分。”
屋中又是一阵静默,余知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之下,险些就要眼睛上敷着热帕子睡着了。
这回的批红权能不能到她手上,就看这回疫情的时候她能不能熬出头了。余知葳无声地道。
终于,等余知葳快迷糊着了的时候,冷长秋终于把田信给领来了。
余知葳扯掉了脸上的帕子,冷冷在田信的脸上打量了一圈,看得田信身后冷风嗖嗖的,他在朝中被骂惯了,下意识就想缩脖子。
终于,余知葳开口了:“方才侯尚书与本宫说,新建漏泽园的事儿,你不愿给工部拨银子。如今大家都在场,咱们便开诚布公地说一说。”她顿了一下,像是弯起嘴角来笑了,“与本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余知葳说完话,便又转过头来,看着田信。余知葳才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笑起来的时候娇娇俏俏的,余知葳本来就长得好,这么一笑,竟然让人看出些天真烂漫的感觉。
可天真烂漫的女孩儿绝对不会大半夜满眼红血丝地问户部查账的。
田信后脊梁都是汗津津的,给余知葳噗通一声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