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有上天庇佑,战至当日夜间,便下了一场夹杂着小雪的冻雨。
城上城下全都哑了火,干拼着人力。
撞城车把南京城的千斤闸撞出了个大坑,铁皮凹陷,里面的木料都支棱了出来。
可千斤闸这样都没有破。
毕竟是陪都,就光凭着坚城大炮,也能抵御住这么长时间的进攻。
次日白天,大雨依旧未停,没有将南京城中的兵骗出来的乱军终于鸣金收兵,回营地去了。
大雨下了许久,将城上城下的血迹全都冲洗了个干净,连火药味儿都冲得没了。九宝冻得打哆嗦,他还裹着隆冬时候穿的氅,要往蔺和的帐子里进。
“蔺总兵。”九宝掀开了帘子,将头探了进去,正瞧见蔺和在喝药。
他从上回挨了四十下板子发高烧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药就没断过。
“诶哟,咱家来的怕不是时候”九宝掀着帘子要进要不进,外头的雨哗哗往里进,把蔺和冻得一个哆嗦。
蔺和赶忙把人招呼进来“无事,督公进来便是。”
九宝把伞晾在帐子门口,伸出手往烧着的炭盆跟前走,展开了自己的一双手爪子,嘴里感叹着“这天儿,真是冷。这几年的冬日都长,就没个短的时候,连江南都是这般阴冷,莫说是京城了,这会子估计还下雪呢。”
蔺和叹了口气,笑道“是啊。”他将药碗搁在了桌子上,问九宝道,“督公来找我,是有甚么事儿要商量吗”
“我就是来问问总兵,穆副将上回的消息也不知道送到朝廷了没有,援军还不知道在甚么地方呢,这南京城究竟该怎么办啊。”九宝撩着袍摆,坐在了椅子上,“照咱家来看,到底是命重要,咱家这是第一回监军,没想到就遇上这般的局面了,我这心里头可真是慌的不行。蔺总兵,咱家想这南京城中的百姓先不说那些所谓的义勇,南京的百姓估计也是想我这样想的,都是小老百姓,贪生怕死也不是甚么丢人的事儿。我瞧着这连大人颇有些个要玉石俱焚的意思,这这没必要啊。若是蔺总兵能保这南京城中的百姓的性命,这不也是给百姓谋福祉嘛”
他舔了舔嘴唇,末了又加了一句“您可好好劝劝连大人,真的,一城人要是全死了,没甚么意思。况且,这乱军原本也是百姓,咱们现在不就是被人诟病就有打自家百姓的能耐的时候嘛”
“连大人是个书读傻了的言官,平日里说话便是那般,根本不顾实情,只知抒发自己的豪言壮志,哪里知道行军打仗此中艰难。我估计劝,是把他劝不回来了,他外放之前可是都察院出身,谁嘴皮子能利索得过都察院的言官御史啊。”蔺和摇了摇头,一副颇是无奈的样子。
他刚说完这话,就见九宝开口了“这这该如何是好,要不要不咱家去劝劝他”
“不必劳烦督公。”蔺和见九宝神色不虞,便冲着九宝笑了一下,“其实此事不必总看着连大人的面子,我好歹与他是平级的。此事,我自己解决便是了。”
大雨中,南京城有人坠着绳子出了城。
这人正是蔺和的亲卫,正是个十来岁的精壮小伙子。
他浑身湿透,冒着雨跑了起来。
等到他跑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营地当中黑漆漆的,却能隐隐听见雨打铁器的声音。
就算这亲卫蒙上眼睛,也能判断出这是大雨打在甲上发出的声音。
很快,营地里的人就发现他了,他感觉到自己腰后抵着个刀尖,像是穿过了自己初春的厚衣裳抵在肉上,凉冰冰的疼。
来者问道“甚么人”
他知道,这是乱军的哨兵,于是赶紧嚷嚷起来“大爷饶命千万别杀我,两方交战不斩来使,我是闽浙总兵蔺和派来与你们谈和的”
那哨兵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说得再实诚些就是个半大孩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只好凶神恶煞地将亲卫的手朝后箍住,继续拿刀尖抵着他,道“别想耍花招,赶紧走”
这家伙被小哨兵挟持着去见了自己的小旗,小旗才管几个人,哪里知道怎么办,于是找了好几个人来看着这名亲卫,坐在椅子上审问道“你说你是闽浙总兵蔺和的亲卫,是代表他来谈和的,那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蔺和的亲卫”
这小旗官话说的别扭,亲卫听了好半天,才分辨出来这小旗跟自己说了点甚么玩意儿,于是他道“我身上带着蔺总兵的私印呢,你们摸一摸便知道了。”
他两手被捆着,于是只好用下巴来指方向,他拿下巴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这群人立马反应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摸了摸他胸口,果然硬邦邦地塞着东西。这小旗把手生了进去,还真就摸出个印章来。
一群人翻过来看,也看不懂印章上写的篆字,于是只能把这亲卫继续捆着,由小旗上去再找更大一级的长官。
蔺和的亲卫被栓在帐中,方才捉到他的小卫兵被安排看着他,这孩子实诚,便一动不动盯着人瞧,连眼睛都不带怎么眨的。
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蔺和的私印才被层层递上了龚老八的手。
大半夜的,不禁龚老八被蔺和这一个亲卫个折腾醒了,连着老蒋也一起被闹醒了,两个人对着蔺和的私印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我也没见过蔺和的私印,哪里瞧得出真假。”龚老八摩挲了一下印章,手指上就被染上了些红红的印泥,“老蒋,你觉得这事儿可信吗”
老蒋捏着自己的下巴“南京城中文武不和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那闽浙总兵又只不过是个平庸之辈,上不了台面的,如今城中这般形状,援兵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这种情况之下,必然会产生谈和和抵抗的分歧。我觉得,还是先与他接触一下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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