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的闽浙巡抚林燮元有二十七八岁了,才剃过胡子,生得少相,瞧着与年纪不大相符。说他是刚及冠年纪,也不是不成,是个周正的年轻人。
他一手搭在车门上,掀开帘子问外头的人:“咱们能在路上遇见平朔王吗”
赶车的车夫是他带来的自家人,余下前前后后跟着的都是些锦衣卫,这车夫开口便答道:“先前赖千户与我们说,王爷行军行得快,这会子只怕是已经上南京城外扎营了,我们直接赶去大营中与王爷汇合便是了。”
林燮元“嗯”了一声,接着问道:“那按如今的脚程来算,几时能到大营”
“嘶”这车夫转了转眼珠子,答道,“若是晚上少歇些时候,明日一早便能到。”
林燮元很快就有了计较,唤过朝廷拨与他的锦衣卫道:“小兄弟,我托付你件事。”
这小锦衣卫是高邈手底下带出来的孩子,十七八岁了,骑在马上腰板挺直人高马大的,姓张。这位小张缇骑是余知葳专门拨下来盯着林燮元的,听闻林燮元叫他,立马绷紧了脸,满面严肃地问道:“林巡抚有何事吩咐”
“是这样的。”林燮元冲着人弯了弯眉眼,他长得面善,这种神情很是能讨好人,可这位小张缇骑却是不为所动,依旧是两腮紧绷地盯着人看,“我方才问了,我们如今离着平朔王的大营也就是一天一夜的脚程了,劳烦你给各位缇骑赔个不是,咱们今晚就不歇了,直奔大营去。”
说完了这话,林燮元又温声与小张道:“你看好不好”
若是换了旁的年轻热,被位高权重者这么问一句,定然是受宠若惊的。可小张却是在锦衣卫混久了的,不吃他这一套。林燮元这话明面上听起来,温温和和的,像是是在询问小张的意思,其实分明就是在给他们下命令。如今这队伍中出了他,余下官儿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千户,哪有人能跟他说出一句“不”来。
于是小张想也没想,立即就应下了,虽说还是绷着一张脸,但很显然是看不出有任何不满的意思来。他冲着林燮元拱了拱手,立马就去传达他的意思了。
这时候,林巡抚才把车帘子合上,继续坐回去闭目养神了。
晚上车马果真没停,一众人等马不停蹄地往东南前线赶去。林燮元白日里一直眯着,却没怎么睡着,如今夜幕降临,却渐渐迷糊着了。
小张策马走在林燮元马车之外,听见人呼吸渐渐平稳,心里才说了一句,终于睡着了。
他听得出来,如今他的呼吸声与白日不同,别看他一早上几乎都是闭着眼睛的,只有这会儿才算是真正睡着了。
小张这时候在心里才嘟囔起来,镇抚使让他盯着这家伙,他都盯了一天了,还真没在他身上瞧出甚么毛病来。对于这一帮锦衣卫来说,闽浙巡抚这种封疆大吏自然位高权重,可却也不见这位“权贵”对他们有任何颐指气使的地方,反而
反而礼遇有加,跟谁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邈提前嘱咐了小张,这个林燮元身上恐怕有点问题,他既定印象在先,所以总觉得他的笑容只是浮在面皮上的,没忘心里去,瞧着有些令人不大舒服。
他想了半天,觉得“笑面虎”这个称号再适合他不过了。
于是小张开始在心里头思考,今后怎么样才能从这个皮笑肉不笑的笑面虎身上刺探出点儿甚么有用的来
“锵”小张还没把自己从思绪当中拔出来,就听见身旁破空之声袭来,下意识抽刀就挡,没想到竟然挡下来一支箭
前面领头的赖千户的大喝声同时传到了他耳畔:“他娘的遇上山匪了”
小张早就听闻,蔺和在湖广耽误了十来天,就是因着山匪,没想到他们自己走这条路的时候,果真还是遇上了。
小张立即先挡在了车架跟前他暗中的确是要查这林燮元的底细,明里却是要保护他的,他要是人死了,那还怎么从他身上套出东西来。
林燮元南下的队伍,领头的是个千户,也就是说,他们这群人撑死只有一千来个。
可来的土匪显然数字已经超过了他们的两倍。
车里的林燮元被刀兵碰撞之声弄醒了。他并没有掀开车帘,在车中问小张道:“外面出甚么事儿了。”
“林巡抚莫怕。”小张持刀挡在车架之前,“遇上山匪了。”
林燮元没有掀开车帘,小张看不到他的表情,这时候林燮元毫不掩饰地做了个大惊失色的表情。
怎么可能遇上土匪
过了一会儿,小张才听见车中的林燮元说道:“张缇骑也保重。”
小张正满头大汗地挡着箭矢,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心说还我保重,您能保重就谢天谢地了。
林燮元在车中,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倒不是害怕,只是他想不通。
这帮山匪是从何处而来难不成湖广之地真能养出山匪来,而他就是倒霉的那一个
林燮元越想越生气,兀自冷笑起来。
小张大概是受伤了,在外面一边和人打斗,一边忙着嗷嗷乱叫,听起来好不热闹。
林燮元的眉头还没皱起来,就听见身后有利箭撕过窗纱的声音,他赶忙侧身一避,一支箭正正好从他避开的地方经过,插在了车厢之上。
箭尾颤动不止,林燮元头上的一把冷汗还没抹下来,车厢就被一把大砍刀从中间劈开了。
一个彪形大汉跳上了车,跟拎小鸡仔似的把林燮元拎了起来。
小张身边缠斗着许多人,一时间根本顾不上从后方忽然将林燮元捉走的大汉,柳叶镖甩了好几个,全都被打大汉挡过。
小张分了神,被周围缠斗着的山匪们砍伤了胳膊,好一阵子血花四溅。
而那大汉把林燮元往自己咯吱窝里一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似的从人群之中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