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外的索奥睿斯上空,已经变成一片火焰与炽光的汪洋。
隐匿在夜空深处的巨大瞳眸,有时显现出绚丽的光彩,将整座星空映照的如同白昼,有时却会变得更加晦暗,像是即将燃尽的烛光,随时都会熄灭。
就在这光与暗的世界中,两道快若惊鸿的身影不断碰撞、分离,再碰撞,再分离。
每一次转瞬即逝的相遇,都是一场无与伦比的魔力冲击,四散的波动竟将位于市区边缘的几座山头都夷为平地。
放眼望去,这座昔日繁荣昌盛的玛兰西海岸第二大港口、同时也是无数教徒信仰的圣城,已经彻底面目全非,那些屹立千年不倒、拥有悠久历史的古建筑,即便先前幸免于难,却也在这最后一场战斗中,完全化为灰烬,甚至连一丝断壁残垣都没能剩下。
银光雨之后,那些少数侥幸进入预备结界躲过一劫的幸存者,好不容易从神使与多方势力的争斗中活下来,却还是死在这最后一场顶尖高手的厮杀中。
当第一道魔力冲击袭向地面时,就已经注定了这些可怜的原住民悲惨下场。
又一次碰撞交错,双方分离的瞬间,贝努克眼神阴翳的看向周围,精神力微微触动了一下,确认整座索奥睿斯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不仅是活人,一切活着的生物,不是被对方转移走,就是死在了先前接连不断的魔力碰撞中。
像他们这种至圣领域的魔法师交手,哪怕仅仅只是一道不经意的魔力冲击,就足以粉碎普通人的精神。
只不过这件事,却并非贝努克乐于见到的。
在确定奥德烈竟然被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偷走”后,贝努克便已经明白,双方再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接下来的战斗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所以他选择不浪费口舌,率先动手。
直到这个时候,贝努克依旧认为自己的实力是凌驾于梅林之上,不论对方在历史上留下何种耀眼光辉的事迹,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活了百岁的“年轻人”,与自己千年以上的阅历根本不成正比。
尤其在献祭大阵的帮助下,获得了数以十万计的力量,自身实力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就算是重伤沉睡之前的状态,也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所以单论实力而言,自己有着绝对的优势。
只不过之前对方一直隐藏在暗处,这才有心算无心让自己吃了一个大亏,现在有了提防心理,就算他还有什么手段没用,只要提高警惕,最终的结果仍然毫无悬念。
一切阴谋伎俩,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只不过是个笑话。
贝努克本来是的确是这种想法,并且率先发动了攻势,准备以最雷霆手段,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将他的精神和肉体一同粉碎。
至于奥德烈的下落,他有一万种手段可以套出来,根本不是问题。
然而战斗一开始,在最初的几次碰撞后,贝努克竟然反而成了被压制的一方。
虽然他早就知道梅林掌握种类繁多的魔法,但一直并未放在心上,因为他现在手中掌握着无数灵魂,同样能够创造出任何想要的镜像能力,根本不虚对方。
然而战斗的发展却没有如他想象那般轻松,梅林一上来便展现出火、风、土、水、光、暗六种魔法的合击组合,而且近乎完美的消弭了互相之前的排斥、促进不同种魔法之间的配合。
反观他创造出的镜像,各自都只掌握一种能力,即便拥有一定的自主意识,但在配合方面根本毫无默契,甚至出现了自家水系魔法削弱火系攻击的笑话。
结果显而易见,那些分身完全不堪一击,如果不是贝努克及时进行镜像切换,单单这一手六重同构的合击魔法,就得让他身负重伤。
至此,贝努克才真正重视起这位鼎鼎大名的“对手”。
对方不但深谙各种魔法之间的契合,更是掌握了六重同构的能力,要知道贝努克自己也不过才掌握四重同构,而眼下梅林还未必展现了全力,他的极限说不定会更加恐怖。
不过即便短暂处于劣势,贝努克也并不着急,他的镜像魔法能够完美复制对手的能力,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就算梅林手段再多,等自己完全熟悉了他的能力,就能创造出一模一样的分身,到时候只要魔力足够,就算一下子创造一百个也不是问题。
贝努克不得不承认,这位本该会成为己方助力、最终却莫名背叛的大魔法师,的确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敌人。
为了拖延时间,贝努克选择暂且避战,却不是一味的撤退,而是减少与对方正面硬碰硬的机会,多进行浅尝辄止的短暂交锋。
这样既能增加自己对他的能力熟悉度,加快模仿镜像的时间,同时也能稍微消耗对方的魔力。
毕竟论起魔力储备,就算梅林如何出色,也不可能与吸收了几十万人力量自己相比。
在消耗战的过程中,贝努克还刻意将战场挑选在那些存有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的边城。
原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梅林投鼠忌器,毕竟在他的记忆中,这位斐列帝国的国师大人,当年也算是被民众敬仰与爱戴的贤臣,即便过了千年,性格上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更何况之前他还特意感慨过,他们这些大人物战斗,最伤的反而是那些底层的无辜平民。
由此可见,在梅林心中,这些蝼蚁般的平民还是有一定地位。
贝努克自然是无所顾忌,反正这些人就算现在不死,等之后彻底完成“天罚”大阵,显现“神降”,也要变成献祭的口粮,不如用于现在,让梅林投鼠忌器,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
只是随后的展开,让贝努克都有些始料未及。
在接近那些幸存者营地后,梅林的进攻竟然没有丝毫停歇或者减缓,甚至于贝努克多次引诱梅林的攻击,目标直指那些惊恐望天的平民,梅林依旧没有心慈手软,甚至有几次直接将他们轰成了碎末,连一点残渣都不剩。
这种意料之外的变故,也让贝努克接连受了几次伤,最后终于确认,梅林根本就不顾忌这些平民的生死,自己还是想的太理所当然了
其实稍微细思一下也能想通,能够晋升至圣领域的强者,有哪个会是心慈手软之辈
不过输人不输阵,贝努克稍作思索,趁着短暂交错的空隙,出言嘲讽道:“看来所谓国师,与我们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刽子手也是一类人呐,或者这本就是沉迷权力的凡人做派嘴上口口声声忧国忧民,可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那些所谓的爱惜也不过一文不值。”
贝努克当然不会以为一两句话就能动摇对方的信念,只不过距离分身镜像复制完毕只剩最后一点时间,所以想要尽可能拖延一下。
梅林只是微微一笑:“我就是因为同情他们,所以才选择给予他们最痛快的死法。”
贝努克不屑一顾,正要反唇相讥,却听梅林继续道:“与其最终痛苦的死在献祭大阵中,成为你们神降的牺牲品,灵魂永世不得安宁,他们肯定更愿意选择老夫给予的解脱”
“神降”两个字,从对方口中出现的一瞬间,贝努克瞳孔骤缩,后背下意识绷紧,巨大的动摇甚至让他连基本的面部表情都维持不住,露出了万分震惊的神情。
梅林停滞在空中,与他遥遥相对,略感意外的摊了摊手:“老夫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贝努克神情一滞,随即终于察觉到之前一直心神不宁的真正原因
那些被梅林杀掉的平民,竟然连最后一丝残魂都没留下,可谓是真真正正的肉体与精神彻底消失
贝努克心中再次翻江倒海,梅林的身影在他眼中,似乎一下子变得高深莫测,无数问题在他脑海中翻转不定。
这个死去千年、复活不过数月的魔法师,是从哪里知道“神降”的事情
一系列所作所为,无一不证明对方甚至连最终仪式需要少量活祭品作为供体,这一只有上三位神使才知晓的秘密都一清二楚。
他对于整个“神降”仪式,到底掌握到何种程度
“当你产生动摇时,结果就已经注定了安眠吧。”
醇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贝努克紧缩的瞳孔倏而涣散开来,意识不可救药的缓缓下沉,竟一下子忘掉之前的烦恼,所有紧张、惶恐、惊疑,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下温柔乡般无比安宁的平静。
“红莲炎狱杀。”
“冰尘冻土。”
“极夜”
梅林嘴唇翕动不停,一道道仿佛跨过悠久深远历史的古老音符,渐渐凝聚成八个与现今一切魔法阵皆不相同的古怪结界,最后又汇集到一起,变成一个全新的更为繁复的巨型魔法阵。
贝努克自始至终都杵在空中,脸上依旧是那副迷离失神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正在发生的变故。
整整十秒钟过去,当贝努克恍若梦中惊醒一般身体猛然哆嗦了一下,神情终于从呆滞转变成错愕,继而进一步变成更为夸张的惊惧。
在他眼前,一道闻所未闻的巨型魔法阵,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天空,甚至令夜空深处那双巨眸都黯然失色。
然而魔法阵上却偏偏未曾泄露丝毫气息,就仿佛那只是一个恶作剧般的投影,仅仅只能迷惑自己的双眼。
即便已经恢复意识,贝努克却仍旧僵在原地。
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那张大网般的魔法阵锁定,即便尚未完成,但只要自己有任何轻举妄动,下一秒就会遭到难以想象的灾祸。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贝努克视线死死锁在那张梦幻般巨大的魔法阵上,想要从那一条条精妙非凡的阵纹中看出哪怕一丝猫腻,亦或者找到存在于记忆中的熟悉感。
可是即便现在的贝努克已经拥有上万魔法师的记忆,却仍旧无法从中找出哪怕一段与记忆相符的阵纹。
这些纹路就好像信笔涂鸦一样,机缘巧合之下才搭建起莫名其妙的联系,似乎处处矛盾,却又意外的相合。
巨型魔法阵愈发明亮,一丝如梦似幻的光彩,出现在魔法阵周围。
这一瞬间,贝努克睁大眼睛,嘴巴几乎扩张到极点,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惊骇,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失态表情。
因为他竟然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是独属于诸位大人、来自极其遥远的上古气息
“你到底是谁”
贝努克声音彻底扭曲变形,神情一瞬变得狰狞无比,身边同事凝聚出四道魔法阵,更有无数阴影自周围浮现,发疯似的袭向梅林。
然而立于对面的老者,只是轻轻抬起手,吟唱完最后一句,然后缓缓落下。
下一刻。
整个世界顿时被极昼般的光亮覆盖,仿佛连声音都被掩盖,只剩无边无际、毫无生机的白色。
等光芒消失,只剩断壁残垣的索奥睿斯城区,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原本遍布天空的所有镜像分身,已经通通消失不见。
地面上,一道“大”字型的坑中。
贝努克目光呆滞的望着天空,过了很久,才感知到身上的剧痛,以及洪水决堤般快速的魔力流逝。
短暂而漫长的思考过后,“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怎么了”三个有关人生本质的发问终于得到解答,却又和没解决一样。
贝努克至今仍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白光显现的瞬间与镜像调换,可回过神来,仍旧像是死人一般躺在这里,全身所有地方都在发出悲鸣。
更可怕的是,原本如同汪洋一般浩瀚的魔力,竟然以极为恐怖的速度流失,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耗尽。
“难道我输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脑海中,贝努克神情再次狰狞起来。
绝不可能
梅林刚刚落地,心神忽然一紧,下意识低头看去,目光骤然紧缩。
贝努克双膝跪地,全身沐浴金血,右手已然全部没入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