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密林中,响起一阵密集而又杂乱的脚步。
冰冷的月光下,一支分辨不出样貌的魔族中队,如同鬼魅般闪过树下的阴影,几只夜鼾的林鸟,被这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吓得就要朝空中四散,却还未来得及飞起,便被几道寒芒击中,直直坠向地面。
这支秘密潜行的魔军,就像一只深入阴森峡谷的深渊巨口,一路吞噬掉沿途所有生命。
只是此时,这些无情的杀戮机器,却没有向着北方那座满是可口而又人软弱的人族城镇疾行,反而正在以最快速度,朝着相反方向逃去。
仿佛无穷无尽的山林,终于来到了尽头。
连绵的乌云终于在此时彻底散开,清冷的月光再次洒向大地,照亮了那些幽灵般的身影。
在月光下,这支魔族中队终于彻底露出全貌。
令人震惊的是,大多数魔军身上竟然沾染着血迹。
延绵数千里的山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惹到仿佛无处不在、好不容易才甩脱掉的三国密探,他们一路挑选的都是人迹罕至的无人区,又是到哪里去寻找如此多的猎物
所以他们身上的血迹,并非来自外人,而是来自与自身。
当然,也有一少部分,是源自先前那些突然杀出的实力强悍的剑士,只不过双方的战损比,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原本在这些魔族看来,即便那几位大人因为某些诡诈的阴谋而意外陨落,人族终究也只是弱不禁风的猎物,只是像弱者那般联合了其他种族,才堪堪能够生存下去。
这也是近十几年,侵略战争迟迟无法推进的重要原因。
所以在真正与崖中潜伏的剑士和魔法师交手前,甚至哪怕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陷阱后,他们依旧抱持着无比的自信,想要像曾经做过的那样,砍瓜切菜般解决掉这些螳臂当车的可怜人。
如果时间允许,按照那位整个大陆最出众智将的谨慎,多半会选择迂回另一条道路,或者更警惕一点,想办法通知宫中的内应,直接终止这次行动。
然而箭在弦上,已经到了距离诺瑞不足百里的地方,这种时候任何改变都已经来不及,所以只有解决掉眼前的敌人,用魔族最深的恐惧教导他们,给他们留下难以泯灭的死亡阴影。
然而在战斗最开始,事情似乎就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仅仅交手一个回合,这些自信骄傲的魔族士兵,便愕然发现,眼前的敌人不但拥有远超他们想象的战斗力,以一敌十甚至以一当百不说,而且还拥有令人忌惮的悍勇气势。
所有种族中,魔族拥有最强大的恢复能力,甚至可以在短短几秒钟愈合简单的伤口,即便是那些深入肺腑的重伤,也可以在短时间内控制住伤势,支持他们将战斗进行下去。
所以魔族大军,往往被人挂上“悍不畏死”的封号,因为这些士兵们坚信,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没有彻底倒下,就能杀掉眼前的敌人。
然而这次他们遇到比自己更加悍不畏死的敌人。
许多魔族士兵死状极其可怖,面部五官几乎扭曲到了极点。
那不肯闭阖的双眼,无神的盯着昏暗的天空,像是在发出临死前最后的嘶吼,不解于为什么对方比自己还不怕事。
明明已经深陷重围,那些衣着简朴、根本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剑士,眼神却没有丝毫变化,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令人心悸的冷漠,仿佛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魔族士兵们几乎靠本能断定,这些实力凶悍,打起来更加不顾命的剑士,哪怕是肉身孱弱的魔法师,是真的不怕死。
生存环境恶劣、种族先天嗜血性叠加使得魔族锻造出铁一般的意志,可除此之外,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一支比自己意志更恐怖的队伍。
所以对方仅凭着不到己方十分之一的人数,在这漆黑的夜幕下,将展开了一场血腥而又疯狂的杀戮。
这种杀戮,从来都是自己身为施害者,却没想到今天竟然成了受害者。
无数魔族士兵,哪怕心性如何强韧,在临死前终归没能忍住发出哀鸣,就像是一阵风,彻底吹散了他们心中坚定不移的信仰。
因为他们清楚,这一场大败,不光输在了实力,也不只是因为对方早早设下埋伏,更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些人,比自己更不怕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终于有魔族恍然回神,想起了这个大陆上,或许真的有一个地方,生存环境比家乡还要恶劣,生死一线比自己还要频繁。
那个地方在渊域口,那群人的名字,叫“守墓人”。
当消息如同寒风般一传十十传百后,本就已经丢盔弃甲的魔族士兵,终于彻底陷入绝望,这场只许胜不许败的战斗,从最开始的摇篮中,就已经被一双手无情的扼杀。
对方既然敢在距离皇城如此近的地方出手,就像是在证明某种绝对自信,想来其他本该在这时候攻入皇城的援军,也在不同地方遭到了恐怖的拦截。
没有他们的支援,仅靠城内那些潜伏的“不灭信仰”成员,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当然,这种可能的前提,是三国使团对此毫无察觉。
连守墓人都出现在这里,身为这支潜伏魔军的首领,被誉为拥有魔族最聪慧头脑的奥古斯都,四魔将中唯一的智将,当然不可能还抱有任何可笑的奢望。
所以他果断下令撤退,即便要为此背信试验,甚至可能在遥远的将来因此受到难以想象的惩罚,奥古斯都依然坚定的下令。
为了不可能存在的希望浪费生命,已经不是愚忠,而是愚蠢了。
在他冷静而理智的指挥下,剩余不足一半的魔族大军,快速分割成十个中队,按照事前准备的最坏方案,向着不同方向撤离。
击溃守墓人已经成了妄想,所以奥古斯都只能选择牺牲部分士兵,拖延守墓人的追杀,而让另一部分人活下来。
人数上的优势,已经是目前唯一能够利用的条件。
而那三支主动留下的中队,也不负众望,成功拖延了比自己还要冰冷的刽子手的脚步,给予其他同伴充足的撤离时间。
而眼前这支成功冲出密林、正在横跨平原的魔军,便是奥古斯都亲自率领的一队。
正因为有着这位在魔族中近乎被神化的将领,即便士兵们气势低迷,步伐却没有丝毫紊乱,依旧遵循着最严明的纪律。
因为他们相信,只要有前面那位如菲尔利普山脉一般坚挺的魔将在,无论事态发展到何种险恶的境地,都还有转机。
然而这种近乎盲从的最后希望,很快便被平原地平线上突然出现的无数身影打破。
即便相隔千米远,根本看不清这只不知何时包围上来的守墓人队伍,最前方那道健壮的身影,依旧如同今晚从最开始便宣告失败的行动,带给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所有魔族士兵眼中都染上一层绝望,不约而同停住脚步,保持沉默地看向位于最前方那道身影。
长久的寂静后,奥古斯都抬起手臂,四指握拳,食指弯曲指向前方。
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无比,所有士兵都看懂了这个手势的含义,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抹去,默默擦亮手中染血的武器,神情平淡而冷酷,就像是毫无感情的玉石,开始准备向那些坚不可摧的精钢,发起最后的冲锋。
地平线上的人数,明显已经超过这支中队的规模,没人知道这些守墓人是如何赶超以最快速度直线撤退的己方,亦或者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合围,只是在己方进入山崖中,从潜伏之处走出,彻底封掉后路。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那位守墓人前首领亲自出现在这里,他们就不会给任何一名魔族士兵逃跑的机会尤其是那位以狡诈、冷血、残忍为名的智将。
所以即便是以卵击石,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魔族士兵们也要在最后时刻,尝试着为自己的主帅创造一条生路。
哪怕要用其余所有人的鲜血。
“奥古斯都留下,其余人可以走,沿着最近前往菲尔利普山脉的道路,退回你们的老家。”
微风带来一阵低沉的声音,落入每个魔族士兵耳中。
所有人或者说所有种族都知道,守墓人虽然行事狠辣,对待敌人从来都不讲情面,可同时也是最讲究信用的组织,无论什么时候做出保证,就绝对践行,更遑谈一位前任首领许下的承诺。
所以只要士兵们愿意舍弃这位主帅,就一定有活着回到故乡的机会。
然而没有一个人退出,甚至没有一个人产生动摇。
所有魔族士兵就这么近静静站在原地,站在那位身影的背后,等待他发起冲锋的号令。
而那位深受士兵们爱戴的智将,自始至终一直坐在魔兽背上,皎洁的月光照亮了那张英俊的脸庞,上面满是嘲弄与讥讽,尤其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更像是在对霍华特进行无声的嘲讽。
他再次举起手臂。
这一刻,所有魔族士兵同时举起武器,一股凛冽的杀气在平原上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这兵戎即将相接的关键时刻。
队伍最前方的霍华特,却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
他稍稍侧过头,用一如既往的平淡却能清晰传入魔军耳中的声音,向空无一物的地方说道“奥古斯都不在这里那个混蛋又猜对了。”
一直面不改色的“奥古斯都”,霍华特话音未落便瞳孔猛缩,脸上始终弥漫的嘲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恐与绝望。
前排的魔族士兵们也听到了霍华特的话,还以为只是一个笑话,可当有人注意到那位令人信赖的背影,突然开始发抖,心中某个深信不疑的执念,终于产生了动摇。
“全杀了吧。”
霍华特摆摆手,声音冰冷,像是菲尔利普顶峰的寒风。
山崖上。
已经结束战斗的守墓人小队,开始清理战场,将残留的魔族士兵一一剿灭。
虽然双方实力不在一个层级,但魔族悍不畏死的风格,依旧给守墓人们带来不小的麻烦,也造成了数十位牺牲者。
其余大部分人身上也都挂了彩,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活着赢了,重伤与轻伤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受伤较重的成员,留在林中接受治疗,其余人则继续追踪,尽可能将那些分散逃离的散兵除尽。
失去了以军队作为整体的力量,单个魔族士兵的战斗力已经不足为惧,即便无法在今晚全部抓住,这些被拔了门牙的丧家之犬也不再有兴风作浪的可能,逃往东部大陆的通道已经全部被封锁,等待这些残兵的只有慢性死亡。
基本圆满完成任务,除了对同伴的默哀,守墓人们心情还算不错,留守在原地治疗伤势的成员,甚至有心情开起玩笑。
“凯莉,你怎么今天这么沉默”
一个臂膀盘虬、满脸络腮胡子的持剑壮汉,半条腿血肉模糊,仍一脸笑容地跟同伴闲聊,朝远处坐在大树阴影下的金发女性打趣道“不会是因为埃尔文的死吧难道你真和他有一腿”
“放你的狗屁,老娘喉咙伤到了,懒得废话。”
汉子眉头一挑,这才发现女人的声音确实有些沙哑失真,便没有得寸进尺,继续回到与其他人的黄段子中。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女人眼中隐隐闪过寒芒,眼看众人聊到兴头上,开始吹嘘今天杀了多少个魔人,女人缓缓站起身,朝着密林走去。
“要去打点野味”
这边的动静当然没有被忽略掉,壮汉回头笑着喊了一句。
“老娘尿尿。”
女人身子一定,回过头,眼神冰冷的威胁道“谁敢偷偷摸过来,别怪我手狠。”
几个原本正有此意的汉子,只觉得下身一凉,不得不悻悻作罢。
女人快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当确认附近没有其他气息时,蹒跚的脚步倏而轻快便捷,朝着西方快速冲去。
“啧啧堂堂魔将,竟然沦落到扮女人的下场。”
女人身子猛地一僵,难以置信的抬起头。
百米开外那颗巨树横干上,一个体型肥腻的胖子,正在笑眯眯看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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