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压抑的乌云终于散去,皎洁的弯月倔强地从淡雾后方探出头来,如同一位裹着薄纱的好奇少女,明眸中闪烁着银光,如瀑般洒向大地。
已经接近黎明时分,原本该是夜里最黑暗的时段,却因为明亮的月辉,加上小镇中升腾的火光,而显得如同白昼。
丝荻拉北门,碉楼楼顶,迟小厉坐在横栏之上,用不知从哪个护卫身上扯下的布条包扎伤口,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城中方向,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哀愁。
“真是恍如隔世……历史长河中的片段,竟然能够让我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自己真的曾经生活在这个时代一样……将本不该体会过的历史,化作具有真实感的记忆与直觉……难道这就是时间魔法的最终奥秘?”
迟小厉失神自语着,看着视野尽头那座几不可见的城堡轮廓,不由在心中轻叹一口气。
“醒来”后手腕上莫名出现的环状痕迹,越来越痛了。
迟小厉收回目光,低下头,皱着眉毛端详起那些类似灼烧过的痕迹,心中不由升起某种猜测:“难道随着我在这段历史中接触越来越深入,对乌托邦真正历史的获知越来越多,就会逐渐恢复对时间魔法的操控?”
迟小厉刚尝试过一次,仍旧无法使用魔法,体内也聚不起丝毫魔力,可手腕上的圆环痕迹,让他隐隐有种直觉,似乎随着对乌托邦这座“梦幻国度”越来越了解,他的魔法也会逐渐解封。
直到发现乌托邦真正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真相那一刻,自己就将会彻底恢复巅峰。
“不知道到那时这些‘冒牌’剑技还会不会保留……虽然我更习惯使用魔法,但偶尔用用剑过把瘾,感觉好像也不错。”
迟小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同时挥去心中那份淡淡的忧愁。
绑好伤口,从房檐上起身,迟小厉拍拍屁股,对着那条埋葬了两位结识不久却观感极好的“朋友”的方向,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跃下城楼。
城门外的空地上,早已是尸骸遍野,除了全军覆没的精灵卫队以外,尸体附近还掺杂了许多粘稠并散发恶臭的黑色液体,正是之前“远渡重洋”赶来的暗鸦军团。
那个疑似奥丁这一代化身的分身的男人逃走后,迟小厉就算是彻底放开了手脚。
掌握两位至圣加数十位剑圣的剑术,而且不会受到剑气耗损的限制,对付区区几百号人,迟小厉根本就立于不败之地。
之前是为了引蛇出洞,所以没有在那位精灵女王面前展现太多东西,等提波休斯跑路,已经确认了对方身份,迟小厉也算达成目的,再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当即就展开了一场屠杀。
原本迟小厉还有些期待那些鸦将能带给他一些惊喜,然而没想到这些看上去挺唬人的魔法生物,竟然都承受不了皮尔并未发挥全力的一剑。
迟小厉猜测,造成这种类似纸糊效果的结果,一半是皮尔的剑术天生克克制这种以暗系为基础构造的魔法生物,一半则还是这些鸦将本身就处于不完全状态。
小镇中的献祭大阵被破坏,使得它们缺少了唯一的补充地点,而那些海兽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猪,没有如果不是趁着他们休眠期虚弱的空当发动突袭,估计这些暗鸦很有可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在确认鸦将不能带给自己更多乐趣后,迟小厉彻底没了纠缠下去的心情,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所有鸦将,然后对精灵卫队展开单方面的“屠杀”。
这些精灵中或许有一部分只是听命行事,并不像维奥尼亚或者莉尔丝娜一样陷入狂热的信仰,而抛弃了所有良知,但要想短时间内将这些人分辨出来,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恰好迟小厉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提波利斯回归本体上报情况,他这边必然要紧随其后,在不引人注目的前提下,试着挖掘出真相。
所以迟小厉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并没有恋战,直接给予最简单痛快的丝网
其他人临死前露出的惊恐表情,或者趴在地上痛苦求饶,都没能让迟小厉产生任何犹豫。
作为一个早在巴布大陆上游历过几十年的人,迟小厉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辈,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之士”。
在解决这些精灵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迟小厉就莫名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成为现在的“迟小厉”,心境旅程其实经过了一波三折。
一个善良的人,是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在不足十岁的年纪,远渡波涛汹涌、人心更诡诈莫测的东海,从偷渡船上苟活下来。
所以童年时代的迟小厉,在见识了无数人心算计,饱受贫困与饥饿之苦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个单纯的少年。
只不过后来先后跟了两位老师,接受两人孜孜不倦的教导,少年心中的戾气淡去不少,逐渐敞开胸襟,与过去的遭遇划清界限,为了帮助更多像曾经自己的人而努力。
再往后,两位老师接连因为“意外”而去世,年轻的迟小厉终于觉悟,学医救不了所有人。
那段时间,也是迟小厉心境最黑暗的光阴。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在大陆各地游历,年轻医者已经蜕变成实力强大的魔法师,心中的戾气也逐渐消磨,然而那份济世救人的心,也渐渐冷却。
直到再后来,一次偶然路过,不经意间救下了那个看上去跟黑炭似的小丫头,身心疲惫的旅人,尘封已久的心扉终于再次撬开一道裂缝。
迟小厉已经记不清当时为什么会答应那个濒死的黑暗精灵女人,或许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许是对方那渴求而真诚的眼神让他有所触动,回忆起曾经的理想,总之等迟小厉回过神来,身边就已经跟了个拖油瓶似的小姑娘。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迟小厉颠沛流离的生活算是告一段落,选了个熟人比较多的地方安家,从此与小黑炭过上贫乏且无味的生活。
“现在回想起来……上一次杀掉这么多人,似乎还是在遇到芙蕾雅之前……啧啧,看来还是被那个臭丫头潜移默化影响了不少。”
迟小厉挠了挠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莫名其妙承担起了监护人的责任,迟小厉本人好像从来没有重视过,然而在一些处事风格上,却悄悄发生了变化。
在此之前,迟小厉绝对算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也从不讲究什么大人有大量,凡事敢主动招惹上来的,提醒一句不听,那就别后悔了。
当然,迟小厉也没有滥杀无辜的癖好,可如果对方不知好歹非要挡路,无论是剑圣、大魔导师,亦或者平民,迟小厉不会啰嗦,直接给对方一个痛快。
总之就是一句话——别惹我,相安无事,否则斩草除根。
大约年前,就是因为一个奴隶商队的问题,迟小厉跟纳乌拉来了一场放在两人交手记录中也算最有火药味的战斗。
起因是迟小厉当时夜宿的兽人村落,被那个奴隶商队袭击了,队伍中有不少好手,二话不说就要屠村。
结果自然是被迟小厉全部拍入土里,一个都没放过。
这位奴隶商队的老板在那片区域还算比较有名,所以消息很快扩散出去,纳乌拉自然而然知道了这件事,当即便猜到是迟小厉出手。
结果纳乌拉就主动上门理论,他觉得商队中或许大部分都是利欲熏心、不在乎他人生死的混蛋,可仍旧有一部分,会是家境贫困,为了养活妻儿不得不铤而走险加入商队的,迟小厉不该一棍子打死。
结果两人谁也劝不了谁,最后就演变成大打出手,如果不是最后坦坦图奇都被惊动亲自现身拉架,两人当时碰面的小镇,现在恐怕早就变成历史了。
直到今日,迟小厉也不觉得自己当时做错了,虽然确实有更为柔和的方式,但就算他真的挨家挨户查,分辨出其中哪个是坏人,哪个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的“好人”,让后者活了下来,谁又能保证这些人未来不会成为下一个奴隶主?
而且奴隶商队当时确实威胁到了那支好客的兽人村庄,如果不是迟小厉恰好在那里,事后谁又来为这些善良的兽人伸张正义?
关于善恶的定义,迟小厉以前也曾跟安东尼闲谈过,当时这位阅历丰富见识广博的老人提了几个问题。
“如果十个人中有一个好人,其他全是无恶不作的坏人,在无法分辨的情况下,你会选择全部杀掉,还是为了这一个好人而放过所有人?”
当时迟小厉毫不犹豫,直言全部杀掉。
然后老人又将好人的数量变成两个,迟小厉依旧这么回答。
一直到五个的时候,迟小厉仍然这么回答,老人终于问了一个不一样的问题:“明明好人坏人数量一样多,为什么你仍旧毫不犹豫?”
迟小厉当时的回答是:“好坏的定义,从没有一个统一标准,永远只是相对而言。无恶不赦的犯人,未必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所以我只会对对我造成威胁的人出手,无论他们在大多数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当这些人选择与我对立时,他们就全部都是坏人。所以你的问题无论加多少个数,即便最后十个全部都是好人,只要跟我敌对,就全部都是敌人。”
听了这个回答,当时老人沉默了很久,神情似乎颇为复杂。
最后老人只是轻叹一口气,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就结束了那次长谈。
“你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可以划定你内心标准的信念。”
当时迟小厉还嗤之以鼻,对老人无缘无故打机锋有些恼火,却并未深思这句话。
直到后来身边跟了个拖油瓶,当某一天在遇到相似的事情,就在迟小厉准备向以前那样出手的一瞬间,旁边多出了一道略带好奇与紧张的视线,让他竟莫名有些慌张。
从那以后,迟小厉就几乎不怎么出手了,就算再遇到奴隶贩子试图拐走芙蕾雅,也只是只针对个人,而不牵连其他人了。
当然,随着芙蕾雅的成长,类似的事情就不怎么需要迟小厉操心了,真要是有不长眼的奴隶贩子撞到这个满脑子歪点子的鬼精丫头身上,反而要自求多福。
现在再回想起已经不在的老人的问题,迟小厉感觉自己可能会有跟之前不一样的回答。
不管十个人中有多少好人坏人,他现在都只会找到最源头的那个,从根本上杜绝同样的问题。
“一个芙蕾雅就让人够操心了,现在又多出来两个……不对,看霍弗的态度,恐怕以后还得把森加摁在我身边……真是令人头疼呢。”
嘴上发出苦恼的抱怨,迟小厉嘴角却始终上扬。
“唔……”
略显沉闷的呼声从旁边传来,迟小厉扭过头,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差点忘了还有你……”
原本意气风发的精灵女王,此时却只剩下一口气,手脚都被斩断,一头金发也被血污染红。
她听见脚步声接近,勉强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那张宛如恶魔般的笑脸,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歇斯底里吼道:“有本事杀了我!”
“放心,我没有什么虐待癖,留你一条命,是因为有些事情需要确认。”
“痴心妄想!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情报!”
如果不是魔法之心都被这个可恨的男人搅烂,维奥尼亚现在绝对会自爆,与对方同归于尽。
然而这个自称没有虐待嗜好的男人,直接杜绝了她所有自杀的方法,却恰到好处的让她苟延残喘,这份前所未有的屈辱,让维奥尼亚不甘又无奈。
“放心,不是跟提波休斯有关的事,比起你这个可怜的棋子,或许我对他的了解更多。”
迟小厉摇摇头,看着对方那张精致无暇的面庞,直到此刻,如此狼狈的状态下,依旧如同高贵不容侵犯的圣女——更与记忆中那张似乎总是隐藏在黑雾中的面庞无比相像。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曾经见过‘那五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