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凭打开房门,只见店小二站在门前,他身后跟着日间在程府见到的那个小道童。
那道童见冯凭出来,不等店小二开口,便焦急地说道:“公子,我家家主请公子务必屈尊去府上一趟,他与公子有要事相商。”
冯凭自然猜到程家找他何事,便问道:“程太医回府了?”
那道童答道:“还没有,是我家是我家大爷请公子过去一趟。”
冯凭淡淡一笑,说道:“这么晚了,如果程大爷有什么吩咐,明日一早我上门拜访也不迟。”说罢就要关门。
那小童用手把住门焦急地说道:“那就来不急了,现在丹房之中炉火失控,丹毁炉炸迫在眉睫。我家大爷不擅辞令,日间对公子言语多有得罪,望公子见谅不要计较。”
冯凭点点头,开门闪身让那道童进屋。
那道童摇摇头说道:“不了,我就在楼下恭候。请公子准备好了下楼吧,给公子添麻烦了。”
说罢便转身下了楼。
冯凭没办法,只得换上正装出来。
他随那道童走出客栈,向程府走去。
冯凭审视着身旁这位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年轻道童。
只见这孩子面容清秀、身形纤细。行色匆匆间尽显心中的一份焦急。冯凭漫不经心地问道:“请恕我眼拙,不知仙童是金童还是玉女?”
那道童答道:“小女射月,跟随师父学习丹炉之术三年了。”
冯凭噢了一声点点头,不再言语。
没走多长时间二人便来到程府。
射月一溜小跑进入后堂,冯凭跟在她后面。
他鼻中已经闻到一股浓重刺鼻的金属焦气。此时丹料已经严重地水不涵木,金难胜火,行将炸炉。
冯凭心想炼丹炼到这步,也真是够奇葩的了。
一般的丹师还真不敢这么玩。白费时间不说,还要白白耗费丹料。
要知道道士炼丹,有几个前提条件很重要。被称为“法侣财地”。
当丹师掌握了黄白术或是金丹大要。就是得到了最为珍贵的**,这就是炉火道师炼丹前提中的“法”。
然后还要有志同道合的道友相互研究,不断在丹技上切磋改良。同时要有财力聘童子守炉和侍童服侍,照顾丹师的日常起居生活,这就是“侣”。
炼丹需要场地,既安静又要符合炼丹的要求。这就是“地”上的要求。晋朝在这一环节的成本有多大,冯凭不得而知。
反正作为现代穿越过去的他来说,知道场地在现代社会成本可大了去了。
冯凭是历史系出身,对道教文化涉猎广泛。
他知道,近现代道教泰斗陈撄宁先生,在民国时悟出黄白术的玄机,想自己起炉烧炼金银。但苦于当时战火连绵,他不得不经常搬家躲避战乱,没有合适的场所,不得已只好放弃了烧炼炉火的尝试。
“财”字则是做任何事的基础,炼丹也不例外。
丹师远离人群,往往生活在不受外界打扰的地方。日常生活和聘仆照顾起居,都需要银子。
但这些还不是最耗费钱财的。最耗财的是丹料。
每次计划好一个周期的丹程后,先要准备烧炼丹药的五行之料。这些丹料大多都是奇货,非常贵。
当初冯凭假扮济世堂奴仆时,被谷梁子相中。就是因为他一身的至金之气,可以帮那老儿省去大量购置金质丹料的银子。
其它方面的成本,一般人不太注意。比如要耗费的时间。每次炉火烧炼,普丹四十九天,大丹八十一天。时间上的消耗虽然被人忽视,但其实这才是人做任何事最珍贵的成本。
冯凭此时看程府老大的情况,越看越觉得他奇葩的不得了。
有经验的丹师不可能这么废物,没经验的学童师长不可能放手让他们这么糟蹋东西。
这位程家大爷却真得这么干了,不知他是什么情况。不过这家伙的本事绝对是半吊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小童急急的声音对炉房内喊道:“冯公子来了,大爷快请人家来调一下鼎吧!”
只听丹房内传出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叫你不要去求那小子,你这孩子偏不听话!我一炉丹药烧坏了又怎样?大不了再投些银两重新来一遍!有什么的啦?”
冯凭一皱眉,他原本还以为是程家老大服软了,主动来求自己。
没想到这厮现在还这么嘴硬,敢情是射月自作主张把自己骗过来。
冯凭心说这忙帮着也没意思,帮了他恐怕也没人领情。自己还是别没事找事瞎掺和,费力不讨好的事何必去做。
冯凭想到这里,转身就要往屋外走。
只见射月已经跑出屋,对冯凭笑道:“我家大爷有请冯公子进丹房,有丹药之事诚心向公子请教。”
冯凭瞪眼看着射月满脸至诚的样子,心说见过说瞎话的,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我都听见你家大爷牛气哄哄的态度了,你这小屁孩儿还在我面前装蒜。
冯凭笑道:“你家大爷看来不需要我对他指手画脚,我何必自讨没趣?”
那道童冲他摇摇手小声说道:“我家大爷就这脾气,师父对他都处处相让。公子别计较!公子不是要见我师父吗,如果帮了大爷,师父一定会对公子另眼相待的。”
冯凭有些惊奇地看着射月那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心说这孩子挺会抓关键。
她这一句话,还真提醒了冯凭。
他无奈随那小童进了屋,用手在鼻子前扇着。
屋里的味道实在很呛,冯凭猜想炉中的丹料已经毁了不少,就算能保住炉鼎不炸,恐怕最后也出不了几粒丹。
他随射月进入一间非常敞阔的大丹房,屋子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青铜八卦炼丹炉。
丹炉四周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方位都是碧绿的玉垫覆地。
冯凭暗自惊讶这丹房好气派,设施真是够档次。比当初济世堂中谷梁子那个家当可阔气多了。
冯凭心想到底是在天子之都,程据又是当朝皇后的红人,不一般就是不一般。
自从冯凭从谷梁子那里学了炉鼎之事,他一直想尝试一下炼丹之术。
这次收回了洛都,他准备向惠帝要一套上好的家当,自己没事的时候也搞搞炉火之事。没准借助从谷梁子那里得来的丹术,能搞出些上品大丹也不一定。
冯凭工作的单位是冶金研究中心,专业就是冶金科研。冯凭心想,要是能在炼丹的同时,发现一些新材料出来就太棒了。
他心中胡思乱想着,见那程大爷没有和自己见礼的意思,也不主动理他,大大方方地坐在兑位的玉蒲之上。
那个程家大爷明显是有脾气没本事之人,现在射月帮他搬来了救兵,他不念好不说,还对此时冯凭以客为主的样子大为不满。瞪着坐在玉垫上的冯凭满脸的不客气。
射月一边一个劲地向他使眼色,一边对冯凭笑着说:“公子需要小童做什么,尽管说。求公子帮我家大爷保住这一炉丹火,我家大爷在这里先谢过公子了。”
冯凭撇了一眼还在瞪着自己的程家大爷,心说我怎么一点没看出他有谢我的意思。不过我也不在乎你怎么对我,要不是为了给程据一个见面礼,小爷才不会管你这些屁事。
冯凭说道:“炉内铅砂此时已经耗罄,速取三品以上金石料入炉。石料如为下品,需三十粒,中品则为十粒,上品则五粒,极品一粒即可。”
那程家大爷撇了一下嘴,嘟囔道:“偏那么多废话,我家哪来那么多不入流的石料。射月,去取极品玄天陨投两颗进去。”
那道童白了那程家老大一眼,转身出去。冯凭心道,你这是炼丹还是做买卖呢?要你一颗你来两颗。倒挺大方,不知有饭局你是不是也抢着作东。你投两颗极品金料入炉,铅砂是足了,汞火又被压弱了怎么办?
他心中暗笑,这位真可谓是奇葩中的奇葩。屁本事没有,吹牛拔份儿却一身不含糊。
没一会儿射月回来,拿着一个玉盒,从中取出两粒黑黝黝的不规则硬块,就要往炉中投。
冯凭在《道宝图册》中见过这种玄天陨,这可是丹料中极品里的极品,世间根本就找不到几颗。
他记得那册中介绍这极品玄天陨时,下面还有一首诗,写道:“娲皇炼罢弃鸿蒙,卞氏取于昆玉峰。废材一朝入大冶,尽褪凡垢现真容。”
冯凭看着射月抬手要将那两颗玄天陨投入炉中,心说就算你家大业大,也没这么糟蹋东西的。连忙叫住道:“等等!”
射月吓了一跳,赶忙缩回手道:“怎么啦?”
冯凭说道:“拿来我看看。”
射月将那玉盒拿到冯凭面前。
冯凭接过看了看,点点头,从盒中取出一粒投入炉中,将玉盒盖合上,揣入怀中。
那程家大爷眼睛睁得大大的,叫道:“啊!你你你”
冯凭一摆手,说道:“噤声,影响了本公子调炉,最后终是一场空。”
他暗运玄功,调起周身金气,压住炉中窜跃的炎火。同时左手一抖,一道清澈湛蓝的温润火焰在手掌中生起。
冯凭调起的是蕴含九洋水气的海底火,他要用这水中之火去压制炉中的亢阳炎火。
那程家老大仍然在那里不依不饶,嘴中叫道:“你这小子是不是想趁火打劫!难道想将那极品玄天陨归为己有不成?”
冯凭扬手将掌中蓝火徐徐倾入炉中,口中冷冷说道:“炉鼎烧炼不是做买卖,你家不差钱却不一定能玩转这精微的炉中火候。我说的很清楚,极品石料你只投一粒就行。偏你家大业大,非要两颗两颗地投。铅砂薄的问题是不再有了,却把汞火又压制住。到时还得补火料极品琥珀光。现在我把这些不必要的浪费给你省了,这粒玄天陨就算作辛苦费,本公子也不计较报酬少,谁叫我热心呢。”
那程家大爷还想争执,却听见丹炉中咯咯作响。射月惊呼道:“要出炉了!怎么回事?时辰不对啊,本该明日出炉才对。”
冯凭冷冷一笑,心说:心僵化,太可怕!
这时,原本充斥整个丹房和府院的金属焦气,已经变为一股沁人心脾的浓郁香气。
只听屋外一声清朗的笑声传进来:“大哥,你终于没让小弟失望,总算炼成了赤金丹!现在有谁还会取笑你志大才疏?”
冯凭转头看向屋外,只见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丹房。
走在前面那人,是一位神清气朗的白衣秀士。冯凭不禁惊叹这位青年竟然如此英俊秀雅。
他往秀士身后看,却见紧跟其后的,是一位佝偻着身子,手柱枯木竹杖的耄耋老人。
看到那老头,冯凭吓得差点叫出口。
竟然是丹王谷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