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长安城冬日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房外传来一声声惨叫,屋内的年轻人捧着书看着入迷,时不时的叫一声好。
门口的老驴打着响鼻,将房内的年轻人惊醒。
年轻人放下书,站起身走了出来,倚着门打盹的仆人听到响动赶紧站好。
“先生。”仆人恭敬的行了个礼,年轻人点了点头,看着内院,道:“打多久了。”
仆人道:“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大公子晕了三回了。”
仆人的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是习惯还是出卖了他。
阳光很好,年轻人抬起头,用书本遮挡住这冬日里还有些刺眼的光芒,仆人还在低声说着话,事无巨细邀功似的说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看来这位赵大公子,处境比他说的还要糟啊。”
年轻人喃喃自语,而后将手中的书递给一旁的仆人,道:“将这本书收好。”
仆人接过来,看了一眼,惊呼道:“先生,您看的是棋谱”
年轻人看着他,老子看棋谱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么
仆人赶紧赔罪,年轻人道:“你也会下棋”
“不会不会,我们这种下等人怎么可能会下棋,”仆人诚惶诚恐的回答。
“想学么。”年轻人看着他,乐了,下棋还分什么身份高低
仆人的汗水流了下来,低着头不敢说话,许久,年轻人悠悠的开口道:“该学的东西总要去学。”
年轻人看了看周围富丽堂皇的装饰,笑着说:“毕竟,赵府缺的就是内涵,你们大将军需要的也是这个。”
“我是下等人,怎么能学的会棋道。”仆人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说了这句话。
年轻人看着他不说话,仆人抬起头看了看,又赶紧低下了头,年轻人道:“你们老爷,是什么出身。”
仆人一听,浑身颤抖,扑通就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扇自己的嘴巴:“先生,是小人多嘴,小人错了,小人该死。”
年轻人没有制止他,反而笑道:“你若再这样,我可以保证你马上就可以死。”
仆人安静了下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年轻人道:“烧炭为生,有什么不可说的,若是这般来说,你家老爷出身还不如你,你虽是下人,但是常言说相爷门下七品官。你家老爷虽然不是相爷,如今却也是朝廷里手握大权的人物,他烧炭贱籍尚且能坐到威武大将军的位置,你又有什么不敢说,又有什么不敢想呢”
仆人不敢说话,跪在地上,却也没有继续颤抖。
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说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迈着步子走出了庭院,向着惨叫声传来的地方而去。
赵府很大,有客人来,一般是住在客房的,赵府西院有一片庭院,用作客房。
但是,赵品为了显示对年轻人的尊敬,将自己的一处书房别院让了出来。
年轻人走的很快,周围的士卒认得他是府里的贵客,所到之处纷纷行礼。
赵之韵趴在地上,身上的锦袍已经被木板打的面目全非,赵品坐在一旁,手里握着沾满鲜血的木板,面无表情的看着被自己打的皮开肉绽的儿子。
“先生见笑了。”年轻人进来,没人招呼,坐在了一旁,许久,赵品才蹦出来这句话来。
下人战战兢兢的上了茶,年轻人慢慢的品着,笑道:“发生什么事了,值得大将军动那么大的火气。”
“这个逆子犯了泼天大罪”年轻人一提这事,赵品暴跳如雷的站了起来,而后强压着火气,道:“这个逆子杀了长城守卫军派来的特使。”
“父亲,儿子糊涂,儿子只是怕父亲为难”被打的意识有些模糊的赵之韵一直一言不发,此时却突然开口辩解起来。
赵品有些意外,他看了看年轻人又看了看赵之韵,若有所思,道:“诸葛先生虽然是贵客,但是你若想让先生替你求情,也不行”
这位年轻人正是新任帝师诸葛夕。
诸葛夕笑道:“这是将军的家事,我一介书生,如何有资格替公子求情。”
他顿了顿,看着趴在地上残喘的赵之韵笑道:“不过,我想公子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哼”赵品坐了下来,端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杯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你说说,怎么个怕我为难,若是胡说八道,我马上扒了你的皮,让人送到长城守卫军那里,给八皇子请罪”
赵之韵挣扎着抬起头,双手向着赵品施了一礼,道:“孩儿昨日听闻楚标醉酒去北望府,唯恐他惹出事非,便前去一探究竟。谁知那个楚标不知好歹,强迫所有建炎卫宣誓加入长城守卫军,还要亲自将他们带回长城,父亲,父亲,那些人可都是军中支持父亲的将领子弟。我是父亲之子,我若是不知道这事还好,知道了反而不出手,那些近建炎卫当着我的面被楚标强行带走或者屠杀殆尽,他们的父亲如何看待我的父亲。”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不成”赵品瞪着眼看着赵之韵吼道:“你杀人杀的倒是爽快,长城守卫军那里怎么交代,你想过没有”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觉得,长城守卫军再不能得罪终究是在千里之外,眼前这些人才是父亲真正需要庇护的人。”赵之韵泪流满面,道:“儿子愿意亲自去长城境内请罪,愿意自裁于八皇子面前谢罪。”
赵品没有说话,阴冷着脸,整个厅堂中气氛异常压抑,忽而门外突然炸出一声惊雷,所有人都一个激灵。
“天威难测啊。”诸葛夕走到门口,抬起头看了看刚刚还晴空万里,此时却乌云密布的天空。
一个士卒快步走了过来,进了厅堂跪地道:“禀报大将军,折月公主驾到。”
赵品没有说话,大手一挥让士卒退了下去,指着赵之韵冷声道:“孽畜,你做的好事,若是,若是”若是什么,赵品没有接着说下去。
“别以为我不敢扒了你的皮”赵品眼睛通红,像是要择人而噬的怪兽。
又一声雷响,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走了进来,一身劲装,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匕首,身后跟着两个挎剑背弓的女侍从。
诸葛夕侧身站在一旁,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折月公主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本想说话,看到了一旁的诸葛夕,强压住性子,回了一礼,道:“拜见帝师。”
而后转过身冲着赵品施了一礼,道:“折月拜见舅父。”
折月公主虽叫赵品舅父,可也知道这位舅父并非自己亲娘舅,只是自己母亲的表兄。
赵品看了看她,脸色缓和过来,笑道:“你不好好在宫中待着,来这里做什么,女儿家家的,不要老是舞刀弄枪,伤到了怎么办。”
折月公主如玉的脸庞面无表情,看了看地上浑身是血的赵之韵,道:“我来这只想问赵之韵一句话。”
“宁姐姐。”折月公主说完,门外忽而传来一个女声,诸葛夕寻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一身锦衣的女子,让他眼前一亮。
无他,美。
女子十七八上下,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看着折月公主。
赵品怒道:“出去,你来做什么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赵婴,到姐姐这里来。”折月公主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招招手让女子过来。
两个倾城女子站在一起,仿佛让阴冷的厅堂亮堂很多。
“宁姐姐,你救救大哥。”赵婴低声说道。
诸葛夕坐在一旁观察着这位一脸单纯,容颜极美的女子。
赵婴是赵品的长女,与赵之韵同父异母,传言,赵品五个子女中,最得宠的唯一的女儿与最不受待见的长子关系最好。
今日一见,看来果真如此。
折月公主没有回应苏婴的话,看着坐在厅堂中央的赵品道:“折月前来,只是想问舅父和赵之韵一句话。”
赵品皱了皱眉,道:“你说。”
诸葛夕站了起来,折月公主道:“帝师不必避讳,正好在一旁做个见证。”
诸葛夕笑了笑,顺势坐了下来。
“折月想问舅父,赵之韵杀了守卫军特使,舅父想如何处置。”折月公主盯着赵品。
赵品喝了口茶,叹了口气,道:“哎,之韵虽然犯下如此大错,我也是想寻个解脱之法,但是他杀的终究是守卫军的特使,纵然我有心庇护,只怕朝堂上有人不会同意。”
折月冷哼一声,道:“舅父想如何处置”
“我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得为主上分忧,强行袒护,只怕不是世家风范。”
“舅父想如何处置赵之韵”折月并没有让赵品接着说下去,打断了他。
赵品面色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道:“将他送到长城去,让秦统领发落。”
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我绝非此意,实在是之韵自己的决定。”
折月公主并没有回话,转过头来看着趴在地上的赵之韵,道:“你当真要去长城谢罪。”
赵之韵点了点头,将脑袋转过去,不去看她。
“好,那我且问你,我们的婚约可还作数。”折月公主看着赵之韵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后背,一字一顿的问道。
赵之韵艰难的喘了口气,道:“之韵本想明日去宫中请罪,请陛下解除公主与赵家的婚约。”
“放屁”赵品怒不可遏的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手中的木板抬起来就要打下去。
折月公主伸出手抓住了木板,赵品瞪着眼看着她道:“你莫要拦着我,看我今天不把这个逆子打死。”
赵婴也跟着扑通跪在地上,抱住赵品的大腿,哭道:“父亲饶大哥一命。”
赵之韵挣扎着抬起身子,看着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握住木板的折月公主,道:“是我赵之韵配不上公主,我又是待死之人,不值得公主这般对我。”
折月公主冷哼一声,盯着赵之韵的眼睛问道:“你是真心要与我解除婚约”
赵之韵看了看一旁的诸葛夕,转头看向折月公主道:“今日帝师在此,可以做个见证,我赵之韵心甘情愿与公主解除婚约,此后只是表亲再无他情。”
诸葛夕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赵品反而收回手,将赵婴扶起来,大袖一挥,坐下来,道:“你这样说,还算是个男儿所为。”
折月公主啪的一声将木板扔在赵之韵身上,痛的赵之韵几乎昏厥。
“既然如此,那我梁婴宁从今日起,便与你赵家再无关系。”
折月公主冷眼看着眼前这个躺在自己面前,从成年后就对自己若即若离、相敬如宾的男子。
心情十分的复杂。
两人从为出生时就指腹为婚,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告诉她,他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他才华冠长安时,自己为他自豪,他坠马失双腿时,自己为他伤心。
这些事他从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每一次她想找他倾诉他都躲避如虎。
当她听闻他杀了长城守卫军特使时,她怕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将要失去他。
哪怕她从未拥有过。
但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从小到大父辈为她安排的夫君会以这种形式离开他。
可事到如今,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也好,这样也好。
她对他的感情算是爱么应该不是吧。
就这样吧,对于彼此也算是一种解脱。
梁婴宁转过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就要离开,就这样结束吧。
他去长城,我回皇宫。
既然彼此不相爱,又何必纠缠,不管如何,今日一别,此生再也不会相见。
“站住”赵品突然叫住了折月公主:“放肆,父母之命,岂有你们决定的份”
折月公主没有转身,道:“难不成舅父要我远嫁长城,就怕我同意,我父皇也不会同意。还是说,舅父决定不把赵之韵送往长城了”
赵品脸色很难看,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欲言又止,终于道:“胡闹,你与赵家的婚约乃是圣人金口玉言许诺的,怎么能如此轻率说解除就解除。”
“也就是说舅父执意要将赵之韵送往长城”折月公主道。
“我自愿前往,绝非父亲之意,还请公主不要误会。”赵之韵说道。
折月公主转过身,满脸怒气,道:“你就那么想去那个鬼地方”
赵之韵闭上了眼,没有说话。
“好,你若去也可以,我且问你,我心中有没有我,若是有,你便是去长城我也陪你,你就是死在长城我愿为你终生不嫁永不出长城。”折月公主咬紧牙关道:“你若是个男儿,就回答我。”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赵之韵摇了摇头。
一滴清泪从折月公主眼中划过,她缓缓的转过身,有些哽咽的说道:“此去长城百千里,愿君轻马解战衣。”
屋外下起了雨,磅礴大雨。
“站住”赵品连忙喝住折月公主,急道:“当初陛下将你许配给赵家,并没有说一定是赵之韵。”
“大将军是什么意思。”折月公主没有回头,
赵品赔笑道:“之韵便是不去长城,以残缺之身也不配与皇家结亲,我前日还和陛下商议,将你许配给赵畅,陛下,陛下也是没有不同意的。”
折月公主转过身看着脸色不自然的赵品,忽而笑了起来,纵然是赵品,看到折月公主这番美色也有一些晃神。
“我原以为大将军虽出身草莽,但久在高位,定有远见,没想为了攀附皇家,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折月公主顿了顿,冷眼看着他,道:“无耻”
说罢,再不停留,转身离去。
只留下厅堂中赵品一人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