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客厅里烛光明亮,两个受惊的丫鬟肃立在门内,不时怯生生望向门外守候的三老爷,显得那么的无助。Www..Com
三老爷再次瞄一眼屋里八仙桌旁独自饮酒的吴铭,眼一瓶酒喝完,满桌的丰盛菜肴还一动不动,不由得暗自叹息,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便低声吩咐丫鬟几句悄然离开。
正房客厅里同样烛光摇曳,硬撑着换上一身新衣的陈继尧和三姨太相对而坐,神色悲苦惴惴不安。
听到三老爷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陈继尧犹如触电般站起来,几步迎上去着急地问:“老三,怎么样了?”
“回大哥,那盘金条大洋他都不一眼,由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喝酒,刚开始我以为他是饿了,可他从坐下到小弟离开,都没动过筷子,杏丫头战战兢兢给他倒杯酒,也让他挥手赶下去,小弟我这心里实在害怕,不敢进去劝一句。”三老爷愁眉苦脸地回答,到陈继尧满脸痛苦的样子,连忙搀扶他坐下。
陈继尧长长地哀叹一声,浊泪潸然而下:“怪不得他、怪不得他啊!命中注定我陈继尧骨肉相残,要我绝后啊!”
“老爷,你可不能这么想啊!”三姨太连忙给丈夫递上手帕。
三老爷心里也不是滋味,知道大哥陈继尧两个儿子一死一残的隐痛,能体会到陈继尧此刻悔恨悲凉的心情,沉思片刻低声劝道:“大哥,小弟斗胆说一句,既然他没狠下心动手杀我们,那么天大的怨恨应该算是解开了,哪怕他一时放不下,至少今后不会再给我们陈家带来祸害,所以小弟觉得大哥不用太伤心,总有一天,他会放下这段仇恨的,说不定还会认祖归宗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姓吴,可不还是大哥你的血脉?”
陈继尧僵住了,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丝丝清明逐渐涌上灵台。
他抬起头感激地向三老爷点点头,缓缓转向身边的三姨太:“小玉,我想去和他谈谈,你怎么?”
三姨太微微摇头:“这时候他心里一定很乱,估计一时半会没什么好脸色,要是老爷这时候去,说不定适得其反。要不,我替老爷去,怎么说我是个女人,好说话,他也不是那种薄凉的恶人,否则也不会放过我们了。”
陈继尧频频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命保住了,脑袋瓜子清醒过来了,有了更清晰的思考:“唉!如此说来,只能你去了,你们别以为我刚保住条老命,又生出非分之想,我是真难受啊!有件事,我从来没和谁说过,这么些年来,每到圩日我都到街上溜达,美其名散散心,其实是想着能不能见到这个小儿子一眼。”
说道动情处,陈继尧再次忍不住擦泪,边上两人也跟着他擦眼睛。
陈继尧吸吸鼻子继续说道:“二十四年了,我只见过他四次,记得三年前,我四十五寿辰那天,终于在集市上等到他,当时他不像现在这样高大精壮,身板单薄,打着赤脚,穿的破破烂烂,挑着两个箩筐,一边箩筐卖炭,一边箩筐卖山药,见人不敢说话,头总是低着,目光呆滞毫无灵性,回来我偷偷哭了半个月,唉!”
“去年初秋他来寻仇你们也知道,当时我大发脾气,不许人打他,拦着康儿不让他们兄弟相残,天没亮就把他送进城里的监狱,原以为关上几天,他的怨气也能消一些,留待以后寻个机会,想办法让他认祖归宗,可人算不如天算啊!转眼间,他竟然变成这般彪悍狠辣,这般的胆大包天,来来去去视众多兵丁如无物,让人不寒而栗啊!细细一想,死在他手上的几条人命,最次的也是自负有一身武功的汪管家,这些人,哪一个是等闲之辈?这两天我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他那恶狼一般的眼睛,全是他冰冷的杀气,全都是他深深的怨气啊!来这点骨肉,我要不回来了啊!”
“老爷……”
三人一阵唏嘘,心情格外沉重。
感叹良久,三姨太到三老爷期待的目光,好言劝慰丈夫几句,整理一下头发和衣衫,深吸口气快步离开。来到东院客厅门口,两个小丫鬟连忙屈膝致礼,随后担忧地望向屋里喝闷酒的吴铭。
三姨太向丫鬟摇摇头,漫步来到八仙桌前,到吴铭手边的酒杯空了,很自然地抓起酒瓶给吴铭斟酒:“吃点菜吧,空腹喝酒伤身。”
吴铭双眼微闭,冷冷地打量眼前的女人,到她额头上包扎的布条略感愧疚。
三姨太三十出头,但起来只有二十五岁摸样,见吴铭这么盯着自己,一张俏脸顿时红起来,她轻移两步坐在吴铭对面,再次露出和善的笑容:“月涵好几次向我提起你,说你长得很像大哥伯安,可惜月涵今早被汪老爷送走了,不然还能见上一面。”
吴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轻放下冷漠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三姨太愣住了:“没别的意思,不过我觉得,要是你愿意的话就留下吧,想必上下打点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谢了!”
吴铭端起碗,也不管饭菜已冷便大口吃起来,很快在三姨太惊愕的目光中放下空碗,站起来整理一下腰间武装带:“留在前堂的那支步枪算是我的饭钱了,告辞!”
“等等!你真要走的话,不能再穿着这身衣服了,估计如今到处设卡,还有,不能往北走,也不能往西走,那边正在打仗。”三姨太着急地劝告。
“打仗?”吴铭转过身来,似乎不相信。
“是打仗,上午城里来人报告汪县长我们才知道的,南昌剿匪司令部派出的两个师正在弋阳和德兴那边围剿赤匪,抚州保安团一千多官兵也开到了横山城,从景德镇到德兴再到弋阳,水路陆路都设卡检查,你这个打扮要是碰到的话,估计会有麻烦的。”三姨太脸上全是担心之色。
吴铭皱起了眉头:“谢谢!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找身衣服?”
“你稍等。”
三姨太快步走进北面的房间,很麻利地捧出一沓折叠整齐的衣服,来到吴铭面前着他肮脏的衣裤,稍微迟疑便建议道:“要不,我让下人带你到后院梳洗一下,那里有热水。”
吴铭抓过衣服,放在椅子上逐一抖开,到黑色衣裤是一套做工精致的立领青年装非常意外,拿在手里细细打量起来。
三姨太以为吴铭没见过这种新式衣服,连忙笑道:“这是这几年上海最新潮的式样,进口毛料,伯安当年在上海读书时做的。”
三姨太突然停下,担忧地向吴铭解释:“伯安是我们陈家的大儿子,他和你一样高,为人谦逊,多才多艺,长得一表人才,在上海读复旦公学,只是没想到,他没毕业就从上海跑回来,说是要到广州考军校,随后不管不顾地就走了,直到四年前,我们收到个邮寄包裹,到那张盖着革命军总司令部大印、追认他为少校的嘉奖令,才知道他已经战死三个多月了。这房子就是他的,我们一直没动,要是他还活着……我,这么说起这些,要是你嫌弃的话,我到老爷那另给你找身衣服。”
吴铭微微摇头,捡起一沓衣服大步走出门口,似乎认识路一样拐往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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