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服也希望这都是他的错觉,但他真的觉得,路芬芳说话做事越来越像周重璧了。她的坏脾气,高傲冷淡和不动声色的强势都越来越像他。路芬芳虽然从不提起,但这绝对是她太过思念周重璧的缘故。
而且,她拼命珍惜心里所剩无几的感情。父母走了,姐姐也走了,现在连周重璧都离她而去……虽然说,人只要离开一些重要的人和事才能真正成长,但是,这太残酷了。
路芬芳从来孤苦无依,她以为老天欠她的债,终于要通过周重璧还回来。而结果是,她每每想到周重璧都会痛不欲生——许多话还未说,许多事还未做,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就这样离开了。路芬芳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连这么好的人,这么真的情她都留不住,她还能做些什么?
所以她拼命守护心中最后的温暖。没有这点温暖,她无法活下去。
所以她不顾一切来救澄雷,不顾一切维持路家人的天伦之乐,其实她想的都不是他们,是周重璧。
而她永远不会承认。她不会再有情了。
路芬芳愣了会儿神,拔下插在莫娇旎翅膀上的断舍离。莫娇旎的翅膀忽然一下子展开,将路芬芳掀飞到十丈开外的木塔顶上。路芬芳又从高耸的木塔上跌落下来,直坠入深深的圣灯云海中……
**
路芬芳昏过去之后,神识自然进入了珠丘丹炉中,伯服总说这样能让她的伤好得更快。但路芬芳觉得,伯服如此只是为了让她减轻些伤痛,他表明上虽然严苛,但总在悄悄溺爱着她,好像一个望女成凤的老父亲一样。
所以,路芬芳心里痛苦难过时,更加不愿意让伯服知道,不愿让他为自己担心焦虑。她醒来后只是照例检视珠丘丹炉各处。植灵田、大妖臼、小丹池等地,后对伯服道:“我已经想好了,让蝮蛇做牵引药具的灵息,烘焙就让火鼠来做。”
路芬芳乎寻常的震惊让伯服很不安。但他不能多问,只说道:“你受了伤,现在已经被莫仙子关在云海之下的监牢中,接下来如何行事?”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路芬芳道,“我本来找不到仙癯庄的监狱在哪儿。莫娇旎倒亲自把我送进来了。我还得装晕一阵子,伯服,你帮我接通外面的画面看看。”
伯服于是将丹炉外的画面引进珠丘的天幕上,路芬芳见外间只有茫茫水雾,点点寒星,高不见顶,深不见底,空无一人——
慢着,那边好像有个人。路芬芳仔细看去,真有个人浮在距她两丈开外的云雾中打坐。居然是尹今潼!
路芬芳明明看见他成功逃走的,难道又被抓回来了?莫非路家三口也被抓回来了?
路芬芳不得已将神识归体,查探路家三口的气息,但身周半径三丈的范围内除了尹今潼并无有其他人的气息。她只得喊道:“尹道友,尹道友!”
原本打坐的尹今潼听到喊声,迅睁开眼睛找到了路芬芳。他站起身来,却似乎被云雾中的法力阻隔无法靠过来,只拔剑在云雾中划出一行字来。
路芬芳和尹今潼面对面,看他写的字正好是反着的,好歹话不长也算看明白了。他说的是:“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没事了。”路芬芳也照样写了一行字给尹今潼看,“你怎么在这里?路家的人呢?”
尹今潼回道:“他们没事,苏合蓝睛已经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了。我是折返回来的,我怕我走了。会连累仙癯庄的人。”
尹今潼这样说,路芬芳还是有些动容的。他能不计自己生死重涉险境,真是有旁人不能及的情义。回想起来,尹今潼也算仙癯庄一个小头目,他善待刚刚进来的路芬芳,对于其他散修更是竭尽所能去保护。就连路芬芳为了救路弘凉向他挑战时。他都痛痛快快应战了,他并不是中了路芬芳的激将法,只不过想再给路弘凉一次活命的可能罢了。
想到这一层,路芬芳对尹今潼忽然钦佩了起来。她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咱们如何才能出去呢?”
“这里是圣灯云海浮沉监狱,咱们都被云海底部的法力吸住,出不去的。”尹今潼道,“除非她自己想放咱们出去。”
路芬芳看着尹今潼的字,又看着他的剑术,越看越像念剑流。她便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和天墉城念剑流有什么渊源?”
她写这句话用的是传觞飞羽剑中的“灯火尽醉”,如同狂草般不甚分明,尹今潼如果不想说,也正好以看不清为借口不答,免得两个人尴尬。
尹今潼看了一会儿,提剑回道:“我原本就是念剑流弟子,在太素宫试剑大会时还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啊?路芬芳一阵惊愕,她可想不起来这事。除了和她分在同组闯关的修士,她对别人并无印象。如此说来,尹今潼那时还是天墉弟子,加入仙癯庄还不到一年时间。他竟能在一年时间内迅成长为仙癯庄的小头目,也是不简单。
“抱歉,我参加试剑大会时假借师姐身份,后腿受伤一直养病,并未与天墉、琼华二派弟子多相接触。”路芬芳回道,“尹道友为何离开天墉?”
“这个说来话长。”看来,尹今潼是不想说了。路芬芳便道:“如此,冒昧了。”
接着,两个人便陷入沉默之中。路芬芳想道,尹今潼明明曾是念剑流弟子,现在反出师门,拿的剑偏偏叫无念,看来他和念剑流有不浅的纠葛。她先将此事按下,想着赶紧找澄雷要紧,便对尹今潼道:“尹道友可有看到这监狱中的其他人么?”
尹今潼道:“并未。”说话间,路芬芳仿佛觉得他们两人的距离又远了几尺,包裹着她的这团云气仿佛一直在向后退。
路芬芳便从珠丘中唤出墨旱莲来,结成手臂粗的草绳一头栓在尹今潼的云团上,另一头栓在自己云团上。尹今潼的云便带着路芬芳的云向前走,越往云海中心越现些奇异景象:
那些似乎都是在这漂浮监狱中被关了太久的人,身体变得比云还要洁白轻柔,似乎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扯便能撕作条条败絮;他们有的人眼中还闪烁着微弱光芒,有的心口里插着一根梅枝,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他们仿佛幽魂幻象,如同精致的雪雕,眼睛都瞪得铜铃一样大。
路芬芳听到脚下似乎有水声,正是云海狱中人的精气汇成灵力之水,流向老梅的根系。与直接被老梅拆骨啖肉相比,这种死法显然更煎熬更痛苦。
再往前走时,有些人已经半边身子没入水中——也即是他的身子已经有一半融化在灵力之水中了。路芬芳忽然有种穿着冰鞋走在悬崖边的恐惧,寒意从脚底透骨得冷过来,又仿佛随时会跌入万丈深渊。她很怕找到澄雷时,他也如这般模样了。
“路道友,你看那边!”尹今潼忽然指着东北方向喊道。路芬芳急道:“墨旱莲,快帮我变一阵风来!”
草精墨旱莲听话,便瞬间编成一张巨大的草扇将云雾吹得淡了些。路芬芳果见一蓝衣男子侧倒在云团上,正是澄雷!
路芬芳急忙连放五条草藤下去将那云团拉了上来,呼唤不醒,又将自己真气沿着草藤输送给澄雷,输了好久澄雷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路芬芳拍了拍拧成一团的胸口,又轻声道,“先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下,我会想法子带你出去!”
澄雷刚刚醒转,看到路芬芳,眼中浮起一丝欣喜和安慰,但很快转为莫名的悲凉和愤恨。他有气无力得说道:“可恶……可恶!是霏英李……是那个贱人害我!”
澄雷骂着便喷出一口黑血来,路芬芳见着如此,倒不如让他一下子把恶气吐干净了,便没阻拦:“你说霏英李害你,到底怎么一回事?”
“哼,范宁改和火鼠的事是她故意透给我的!”澄雷恨恨道,“是她!她故意让宁梅和澄空讨论此事,故意让我听见!她知道我和夏英乔不睦,定会不远万里跟到成都抓范宁改的错处!呵呵……芳芳,你知道吗?我本来找不到这里的,我找不到火鼠都准备返回云根草堂,却忽然收到一条未知来源的灵扎……”
“未知来源的灵扎?”路芬芳惊道,“难道是霏英李给你的?”
“无法查证,但现在想来只能是她,等闲弟子谁能知道仙癯庄的所在?”澄雷闭目摇头道,“我当时抓火鼠心切,便真的按照那灵扎所说的方位找到了仙癯庄。我现在浑身沾满了病梅之气,恐怕再也不能回太素宫了!”
霏英李竟然设下这等奸计!如此说来,这错处是范宁改的,火鼠是仙癯庄的,陷阱是浑然天成的,霏英李只需要轻轻一道灵扎便能无声无息要了澄雷的性命!即便澄雷侥幸活命,也只能落得个背叛师门投入仙癯庄的罪名,再也不能留在太素宫碍霏英李的眼了!
霏英李的心比路芬芳想象中还要坏得多。她竟不知一个人为了铲除异己竟可以如此阴毒。澄雷说话做事全凭内心,长老掌门都不放在眼里,霏英李想铲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终于被她逮到这个机会,一击即中,中即致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