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派说得上是天底下最神秘的一家,赵拓对此了解的也不是很深,大多数还是源自百家口口相传。
据说纵横派每代都只有一纵一横两名弟子,两人所学也是迥然不同,一人所学“事强而攻弱”,而另一人则是“合弱以破强”,就连武学方面也是截然相反,学纵的刀法霸道,讲究大开大合。学横的却是剑气延绵,以巧劲而著称。然而这二人有一点却是相同的,能入纵横门下,学成之后莫不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甚至有人言:纵横子弟出世,天下风起云涌。
赵拓自然不信真有世人说的这般玄乎,但他也知道,能这般被世人称赞的,定然不是碌碌无为之辈,赵起能入得纵横门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赵拓听说纵横派有一条秘闻:纵横派每一代的两名弟子在门下时相敬如宾,但出世后便反目成仇,且是不死不休的那种,如张仪、苏秦之辈。赵拓猜测这大概与二人所学相去甚远有关,不过对于赵拓而言,其他人的死活都无关紧要。
蚌埠侯看了眼根本没在听他和王禅说话的小侯爷,幽幽的叹了口气,眼下他比较关心的是赵起这小子出世以后能不能打得过那白头发的少年,可别一出山门就被那名叫卫严的年轻高手给一剑结果了。
最令赵拓头疼的还不是这个,他最担心的是即便王禅老前辈愿意收他为徒,这小子愿不愿意去还是两码事。
古人言:知子莫若父,事实果然如同赵拓预料的一般,只是局面似乎比想象的更加难堪,今日小侯爷不闹腾了,安静的像一潭死水,对赵拓和王禅老前辈的问话充耳不闻。
这位在北地赫赫有名的蚌埠侯此时正的蹲在那神游九霄的年轻男子脚下,满脸堆笑的央求自家这北地最大的纨绔:“儿子,你天资聪颖,人人都说是练武奇才,你可不能埋没了这身根骨,现在你陈叔叔家的傻儿子都快赶上你了,你说你要是不好好习武,以后被个傻子打趴下了丢人不丢人”
“儿啊,等你学成归来,爹就给你弄个官当当,披玄甲,骑五花大马,在咱这北地纵横沙场,想去哪儿霍霍就去哪儿霍霍,想想是不是威风八面”
小侯爷充耳不闻,自顾自的抠鼻屎。
“起儿啊,你不是喜欢漂亮的姐姐吗我跟你讲,那纵横派的姐姐可都是驻颜有术,身段那可都是一等一的,你去了定能大饱眼福,王老前辈,你说是不是”赵拓悄悄拿胳膊肘捅了捅站在身边的纵横派老头。
王禅满头黑线,硬是挤出个笑容,点头称是。收徒弟收到这份上也是够丢人了,若是被自己那位出师以来就跟自己不对付的师弟知道了,怕不是能笑掉大牙。
可即便是这位在北地一言九鼎的侯爷说的口干舌燥,赵家这儿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估计是被老爹说的烦了,赵起换了个方向靠在椅子上,临时还放了个响屁。
把侯爷气的站起来抬手作势要打,可抬着胳膊僵持了一会儿,还是作罢。他算得上是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是百依百顺,要打他还真下不去手。
侯爷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纵横的老头,背过手摇了摇头:“老前辈,你也看到了,我这儿子就是这副德行,其实我也心里头明白的紧,他这般作态,多半是怕吃苦。”
王禅倒是没有急着下定论,思索一番之后对赵拓说:“侯爷,可否让老朽与小侯爷单独谈谈”
赵拓有些错愕,莫非自己都没办法的这个儿子,姓王的老前辈有办法愣了一会儿,见老前辈面色如常,他也就点头答应了,而后遣散了端茶倒水的丫鬟仆役,自己也跟着出了门。
赵拓关门离开后,王禅并没有急着跟小侯爷说话,而是慢悠悠的坐在一旁,沉默半晌,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小侯爷演戏的功底相当不错,差点将老朽都蒙骗过去了。”
听到这话,赵起晃动的腿一顿,脸上神色僵住,而后立马又恢复了懒散的状态,噙着笑看向这个信口开河的老头子:“老公公何出此言”
老头子呵呵一笑,说道:“小侯爷骗得了别人,却是骗不了我,来此之前,老朽对小侯爷自然是有所了解,若小侯爷真的只是北地人口中欺男霸女的富家纨绔,那老朽也就不会来了。”
赵起正了正身子,托着下巴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看向老头子的眼神有些玩味,他有些吃不透这老头是在试探还是真有所倚仗,便问道:“此话怎讲”
“拒老朽所闻,小侯爷十二岁之前可谓是天资过人,在农家年轻一辈中可谓是出类拔萃,稳稳压了他人一头,十二岁便入了高手的范畴,十二岁之后小侯爷却似变了个人,满身上下纨绔的气息,实力虽说也有提升,却一年不如一年,即便是这样,还是比同一辈的年轻人高出一线,而小侯爷却是更加肆无忌惮,这其中,怕是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秘密吧”
王禅面不改色,不动声色的看着小侯爷。
赵起张着嘴吧半天没有说话,王禅这老头说的半点不差,他确实是农家百年不出的习武天才,小时候不谙人事,无论是读书识字还是习武弄剑,都很勤奋。
随着年龄渐长,他也慢慢开始懂些人情世故,以前从没注意过他几位异姓叔叔的眼光,越长大越觉得几位叔叔看他的眼神不怀好意。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独自外出练刀的时候恰巧碰到了那个跟父亲称兄道弟的许家主人,也就是赵起叫了十年叔叔的许虎。
起初他没什么异样,在得知赵起是独自一人出来的时候,那许虎竟起了歹意,对赵起痛下杀手。
许虎的实力何其恐怖那可是比赵拓都强上几分,若不是赵家有位超一流的高手,许家便是稳稳的农家五脉之首。
然而在许虎恐怖的攻势下,赵起还是堪堪抗下了几刀,亏的当时赵拓安排在小侯爷身边的死士出了手,不然当今世上怕是再没有赵起这号人物了。
听到响声后,赵府的护卫赶来,那许虎自知再没机会毙了赵起,竟谎称是在帮赵起练剑,而赵起当时置之死地而后生,竟一举入了高手的范畴,这也恰恰让许虎的谎言有了依据,让赵起百口莫辩。
赵起也不算傻,很快便想明白这位叔叔为何要对自己出手,若是他这个被农家视作天才的赵家独苗命丧黄泉,赵家后继无人,许家便能稳坐五脉之首。
从那之后,赵起便像变了一个人,他刻意的放纵自己,装出纨绔的模样,不过是给自己贴个护身符,嫉妒使人生恨,即便是经历了那件事,他那一根筋得父亲仍然对许虎的话深信不疑,为了自保,赵起不得不丢弃他引以为傲的天赋,许家那小公子一天不超过他,他就一天不敢崭露头角。这便让农家百年出的第一位天才就这般蒙了尘,怎能不见人憋屈
赵府大堂内,赵家那纨绔小侯爷黯然神伤,王禅只是捋着胡须笑而不语,他知道他的一番话说中了小侯爷的心坎。
王禅的那个冷面徒弟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屋子里落针可闻。
赵起低着头强装镇定,只是微微颤抖的身体出卖了他,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绪了,自打他决定荒废根骨的那时起,挂在他脸上的就永远是笑。
事实上他很讨厌笑,谁知道他那浪荡公子哥的表皮下帮着颗怎样的心灵他更讨厌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这么多年他胆战心惊的把自己做成纨绔的模样,他那个当爹的居然没有丝毫的怀疑。赵拓越是对他百依百顺,赵起便越觉得他无能。
小侯爷攥紧了拳头,长舒口气,抬头看了眼纵横派的老前辈,蓦的跪在老头子面前,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高喊一声:“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语罢,泪如雨下
几天后。
蚌埠城城门下,一辆马车慢悠悠的出了城,白发如雪的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马车前方。
马车上坐着个灰白头发的老人,老人的身边是衣着华贵的小侯爷。
王禅和卫严在候府停留的时日不多,想必是藏书楼中对卫严这等二流高手有用的秘籍不多。侯爷倒是破天荒的大气了一回,摆手就将那几本能入眼的刀谱赠给了赵起的这个便宜师兄。
小侯爷对这些向来不过问,他喜欢弄剑,藏书楼上的剑谱四五年前就已经读完了,至于那刀谱和拳法之类的他是毫无兴致。
想来要不是这些年的颓废,他还会一遍又一遍的翻阅剑术秘籍。
赵起也算是想通了,这次远行,不入到一流高手范畴,他是绝不打算回来的,如果回来了还是忌惮许虎那个笑面虎,那这趟出行意义何在
“赵哥哥,等等我”
身后传来了男子的呼喊声,一名穿着青衫的年轻人伸出手快步追出城门。
赵起掀开帘子露出半个脑袋,看到那年轻人之后挤出个笑脸。
追上来的是吴家的小公子,在他身后紧跟着另一个穿粗布衣衫的是陈家的独苗,二人皆是赵起从小玩到大的伙伴。
赵起望了眼城头,并不打算停留,只是朝着狂奔而来的两人喊了句:“吴矿,你和陈涉好好练剑,等我回来了再一同祸害北地”
说完,将脑袋缩回马车。
送别的人里头没有赵拓的身影,许是忙着家中事宜没能脱身吧。也好,小侯爷最见不得离别时的矫情。
蚌埠城的城头。
一袭青袍的男人望着远去的马车怔怔出神,这一别,怕是得有个五六年见不到了。
不知不觉间,这个让北地人人畏惧的男人,已经有些驼背了。
“知道你最见不得男人矫情,爹有何尝不是。”男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与那远行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