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 / 1)

<>顾长安先是一怔,继而想起僧寮里那块沉香木,刚要说话,李怀信反应奇快:“他的俗家名字叫唐季年,后来在华藏寺出家,住持给了他新的法号,毕竟十几年过去,想必记不太清了。”

住持平静的脸上浮出一丝波澜,他似乎想了一下,而后缓慢地摇了摇头:“即皈依我佛,便已断却羁绊,与俗世再无牵挂,施主何必执于一面,还是请回吧。”

“住持。”顾长安不死心,早就心急如焚,搂不住情切,脱口:“当年,他是因为我才走上这条路的。求您,让我见见他吧!”

李怀信眉峰一挑,不禁看向顾长安,这人差点要给老和尚跪下了,眼睛通红:“是我当年对不起他,才逼得他抛家弃业,剃度为僧。如今,我就想见他一面,当面,当面……”

当面什么,却半天都说不出来。

“阿弥陀佛,过往恩怨皆云烟,有念无念皆虚妄,施主无需执迷。”住持心似佛陀,不为所动,扫视众人,话锋一转:“与邪祟为伍,终归毁坏心性,如此大摇大摆进我佛寺……”

“住持有所不知,这些……”李怀信一指对面那仨,不经意戳到贞白,立刻回手揽住一早,掩饰什么似的,皮笑道:“都是半路收服的。”

一早:“……”

冯天:“……”

贞白:“……”

都是半路收服的!

你咋那么能耐呢!

只有顾长安一心牵挂唐季年,根本没把这几句不寻常的对话听进去,脑子也转不过弯儿,极力打听唐季年,并把早上在僧寮的所见脱口而出。

一瞬间,住持的眼底闪过一道厉光,刀刃一样,格外凌厉,只转瞬即逝。

李怀信和贞白同时捕捉到了,但都不动声色。

住持仿佛无奈何,松口道:“施主这一说,倒让老衲想起来了,你要见的应是空舟吧。”

顾长安一愣:“空舟?”

“对,今日一早,老衲便派他下山采买香烛去了,估计得到夜晚才能回来。”

顾长安忙道:“我,我等他。”

住持沉缓道:“施主可到寮房歇息,待空舟回寺,老衲便让他过去。”

顾长安连连弯腰作辑:“多谢,多谢住持。”

往回走的路上,李怀信满肚子狐疑,那人的确叫空舟,但已是一只地缚灵,老和尚却没如实说,还撒了个下山买香烛的谎,要知道,地缚灵根本连这座寺庙都出不去。

李怀信琢磨着走在最后,贞白便也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低声开口:“我大概在寺庙绕了一圈,僧人休息都在西南位的僧寮里。”

李怀信不禁对她另眼相看,接话:“我被困留宿的那座院子想必也是僧寮,但是已经老旧失修,空置了有些年头了,就那一间纤尘不染,被一只地缚灵占着。”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哪哪都奇怪。”李怀信突然想起来:“那只地缚灵,似乎说了一句,让我一早速速离开。”

“离开?”

李怀信失笑:“听起来倒像是好心,你怎么看?”

“总归没有伤你分毫。”贞白抬起头,目光远眺,几个人影从回廊尽头走过,续着发,着俗家打扮,转而又被白墙挡住了。

“什么人?”李怀信问:“香客吗?”

可这群人来的方向,却并不是刚从寺门处进,倒更像从最里面出来,贞白生疑:“哪里来的香客?昨晚我们进寺投宿,供香客休息的寮房只有我们几个,其他房间都是空的,并无他人。”

而今一大早,晨钟刚响不久,怎会莫名其妙涌出来这么些人?

李怀信毫不迟疑:“我过去看看。”

贞白要跟上他,却被李怀信挥手拦下:“你护着他们。”

贞白左右都不放心,她喊了声一早,用眼神示意,一早立刻心领神会,拉着顾长安倒回来,和冯天一起跟在了李怀信和贞白身后。

“你……”李怀信瞅她一眼,顿觉无语,心里又觉得好笑,想起刚才她找到僧舍来,一时口无遮拦:“就这么不放心我?”

“不知这里深浅,总该谨慎些。”贞白道:“你无所畏忌,容易掉以轻心。”

李怀信听皱了眉,意识到自己好像真有这个毛病,特别眼高手低的时候,什么龙潭虎穴都敢闯,总以为能够游刃有余的应对,但屡屡都在铤而走险,历经九死一生,不得不承认可能走了狗屎运,但他还没长记性。如今细细想来,也不是他狗屎运,因为每一遭鬼门关,都有贞白把他拉回来。

救命之恩。

他突然觉得欠她了,李怀信心情有点复杂,想到了有欠有还这档子事。

可还什么呢?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他知道她寒酸,遇到那时候兜里只剩几个铜板,还在镇上帮人择坟地赚钱,就忍不住看了眼贞白这身死气沉沉的黑,显得很不吉利的样子。

李怀信又开始嫌她,本来就没人味儿,还穿得死气沉沉,更不吉利了。

琢磨间,已经赶到了那几人身后,李怀信喊了声:“诸位。”

几人回头,却个个都面带倦色,没精气神的样子。

“诸位这是打哪儿来?”李怀信直问:“为何看着如此疲倦?”

中间一人没精打采站出来:“哦,在经楼里抄经呢,熬了一宿,实在困顿……”

话未说完,突然前头来了名僧徒,作辑打断:“诸位施主,斋饭已经备好,请随小僧前往吧。”

那几人便不作逗留,跟着僧徒去了。

李怀信盯着他们走远,问贞白:“如何?”

“阳气受损。”

李怀信讽刺一笑:“抄经书能抄得阳气受损?得是什么样的经?”

冯天也看出来了:“这些人怎么回事,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李怀信环视四周:“老秃驴好意思说我与邪祟为伍,他这间庙里都不干不净。”

“而且损人阳气,算是作孽了。”冯天道:“他是不管还是纵容?”

贞白搭一句:“不管便是纵容。”

冯天问:“那现在怎么办?”

李怀信:“等着看呗。”

一早这丫头最拎得清,看出来异状,这才拉着顾长安慢悠悠的跟近。

冯天刚想问等着看什么,瞥见顾长安,出口的话就变成了:“诶,你刚才跟他套什么近乎?”

“我若不是跟他一起来找人的,现在可能已经被秃驴请出寺庙了。”李怀信指了指道儿,让大家跟着往回走。

冯天不明白:“为什么?”

“我带着你们仨,一看也不是泛泛之辈,寺里藏掖了这么多阴暗的东西,不赶紧打发我走,难道让我留下来坏事?”况且,他们一进寺庙,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若不是一早瞎溜达让人担心去找,估计他们这时候已经毫无所觉的离开了。而且佛寺里有只和尚死成地缚灵,出于某种原因或情分没被驱逐收服,他是能够理解的,就好比他跟冯天,只要这只灵没有为非作歹,李怀信也不会干涩佛门闲事,毕竟都是修行人,他的手没理由伸到别人地盘上。结果贞白心细如发,发现佛堂乃人阳灯供奉,性质就相当恶劣了,他断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这群秃驴祸害一方。

此时经过一顶供奉香炉,冯天提醒道:“怀信,香。”

李怀信依言,顺手在香炉里搂了一把没燃尽的香,扫了一袖子灰,继而又想:这佛寺里也不缺这玩意儿,每个犄角旮旯都烧了几炷香。接着又随手一扔,被顾长安看见,他严肃道:“李公子,你这是作甚,对佛祖不敬。”

李怀信拍袖袍上的灰,压根儿没当回事儿。

顾长安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好过于苛责,自己跨上前,恭恭敬敬的将那把香扶起来插好,并双手合十,作了个辑,口念阿弥陀佛,十分虔诚。

李怀信觑他:“你朋友为什么出家当和尚?”

顾长安作辑的手势还未放下,当场僵住。

“你说他是因为你?”李怀信不在乎揭人伤疤:“因为你抛家弃业,剃度为僧,至于吗?”

顾长安不吭声,酝酿了一肚子酸涩。

“为情?”李怀信开始瞎猜,猜对了,直直戳中顾长安的心伤,他倏地瞪大眼,李怀信自以为明白了:“你抢了他的心上人?”

也不至于吧?天下女人那么多,非死吊着那一个?他理解不了。

见顾长安终于有所回应,却只是摇了摇头。

“算了。”李怀信觉得真费劲,耐心告罄,干脆不过问了,掉头就走,这些个恩怨破事儿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干系,就等晚上逮住那只地缚灵,严刑拷打一番,非得问出这些秃驴盘踞佛寺究竟搞什么名堂。

冯天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又担心他之前伤了根基,要是遇到厉害的,难以匹敌,就问:“你这身体恢复全了没?”

李怀信掂量道:“差不多了。”

冯天忍不住训他:“什么差不多差得多的,得好全了才行,就你这无法无天的嚣张气性,别到时候娄子捅大了搂不住。”

“怕什么?!”李怀信难得一次没跟他杠,下巴点了点旁边的贞白,“不是有她在么。”

冯天:“……”

她搂得住!

贞白倒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能耐,莫名给了两位这种错觉,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也不一定能收拾。”

在冯天眼里,李怀信即便再猖狂,也捅不出天大的娄子,所以他觉得:“你能!”

贞白:“……”

冯天又说:“我看好你!”

盯着一脸无语的贞白,李怀信忍不住扬了嘴角,莫名觉得她此刻看起来不那么死板了,还挺逗。冯天这小子估计还没意识到,他可能无意识的逗了个让他胆战心惊的人,还在那放心大胆的说:“你这么牛你自己不知道吗?不用谦虚!”

聊着聊着冯天居然出奇的放松了下来,打开话匣子,有种我今天要好好跟你唠唠嗑的架势:“我就挺好奇,你生前吧,啊不是,你还没死呢,我的意思是,你被人钉在长平乱葬岗之前,也有这么牛掰吗?”他觉得,“那么大一个阵法,不可能随便拎个小姑娘就能压阵的,绝对是这人牛掰大发了,有必须得能镇住乱葬岗几十万军魂的气场。”

贞白与李怀信同时驻足。

冯天就问:“所以,你是什么来头?”

贞白自问没什么来头,却忍不住思忖冯天这番话,她说来自禹山,一间小小的不知观,小到几乎无人听闻。

李怀信是知道的,但也不排除这女冠懵人,他没怎么信。

冯天却福至心灵的来了句:“你是不是就是那种,隐世的高人啊?”

贞白:“……”

”那咱先抛开来头不说,“冯天道,“你以前修的是正道吧?”

贞白颔首。

“那你是以前厉害,还是现在厉害?”他得掂量一下,贞白之前的修为究竟多高,因而判断来头大小,才会被居心叵测的人钉在了乱葬岗,以祭亡灵。

贞白轻描淡写的回:“应该差不多。”

冯天瞠目,咽了口唾沫,但是没唾沫,他与李怀信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的表情也挺震撼。

这差不多得是什么概念啊!牛掰大发了!

冯天内心翻涌,就贞白这掀天揭地的能耐,居然还被人钉在了乱葬岗,那对方得有多凶残啊,冯天有一点点小恐惧,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说说你过去的……呃……那些事?”

贞白蹙了一下眉,像是不愿意提,又像是没必要提,她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冯天立刻不吱声儿了,人凭什么跟他们说呢,彼此又不熟,只是半路结个伴儿,谁都不相信谁,就像他和李怀信,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答应带她去太行,背后却打了个把她关起来的坏主意。

李怀信一直没说话,到此刻嘲弄的笑了一下,怼贞白:“也没指望你会说,谁不会多个心眼儿呢。”

贞白抬眼看他,顿了顿,薄唇轻轻抿了一下。

冯天一看,有戏!

果然,她经不住李怀信哪怕戳一句,这说明什么,冯天不言而喻了。

只见贞白张了张嘴,她说:“我没什么过去,我的过去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在那间不知观里,观日落月息,不问今夕何夕。”

这话听起来太寂寥落寞了,她说得很真诚,半点儿不参假,看着李怀信,总觉得煽情,冯天突然感到自己多余,纠结是不是应该离场,就听贞白又说:“一年到头,也难得有人会经过。”

冯天决定不离场了:“所以,道观只有你一个人吗?”这日子可真够无聊的。

贞白颔首:“后来,我有了个朋友,姑且算朋友吧,一年半载,能来两三回。”

李怀信指了指她系在腰间的墨玉,问:“送你玉佩那个人?”

贞白愣了一下,低头瞥玉佩,目光有瞬间恍惚,突然就想起那句:你若得闲,来太行寻我,可好?

她说:“我得先去找他。”

“先去找他?”鬼使神差的,李怀信追问:“不去太行了?”

“去。”贞白定睛看他:“去太行。”

答案太模棱两可,李怀信不确定:“先去太行?”继而他强硬道:“我可不会陪你天南海北去找人,等送完冯天的骨灰就立刻回太行,你要么就跟着我去,要么……”

“嗯。”贞白及时应他:“跟着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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