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照着所有人的笑脸都红艳艳,慕亦彤坐在主桌上,看着他们都在谈论着慕亦婷和新女婿,冷漠的眼神扫过身边的钱博文,看着他只顾着一杯接一杯的灌酒,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烦躁来。
大喜之日关注的目光自然是在新嫁娘身上,甚少有人过问慕亦彤。
当钱家的马车从热闹的慕府行驶出来,慕亦彤靠在车壁上,听着身后的人声鼎沸渐行渐远,而她的前方显得格外寂寥。
钱博文在酒宴上就兴致不高,只是应酬般跟人喝过几杯,就开始自酌起来。
慕亦彤一直也没能察觉出钱博文情绪有何不对,她只顾沉浸在自己对慕亦婷婚宴的艳羡里了。
现在回到钱家,又听着慕亦彤絮絮叨叨说着别的,没想到钱博文突然爆发起来。
慕亦彤从不知温润书生竟然也有这样狂暴的一面,她手上还握着刚摘下来的玉簪,玉簪嵌进掌心的刺痛感提醒着她面前的人是那么真实。
“少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慕亦彤不敢相信那么激烈的词语竟然从钱博文口中说出,而且是用来形容自己。
“我说什么难道你心里没数?自己做过的丑事,还需要我来提醒?我算是看错你了,你根本就比不上别人,枉我当时跟母亲说,为了你的名声考虑才应下这么亲事。”
这是在控诉她吗?慕亦彤瞪直了猩红的双眼,凝望着眼前的人,自己的丈夫已然像变了个人。
“你是说,是可怜我,才同我成亲的吗?”
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只有手心那根玉簪子戳到肉里的感觉,警醒着慕亦彤千万别在他面前啜泣出声。
“难道不是么?当时见你知书达理,又能与我谈在一处,没想到现在才发现,你的歹毒狠心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让人寒心!”
钱博文想回忆起那时慕亦彤的模样,却发现一片模糊,早已想不起来。
“若我真的如此让你不堪,你不防可以休了我!”
嘶哑着嗓音吐出来的话那么刺耳,慕亦彤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虽然不是钱博文心中所爱,那也忍了,只是被钱博文当面说出与她成婚只是同情,慕亦彤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早已碎成一片。
钱博文也呆住了,他似乎没想过休妻。
一阵怒吼过去,钱博文靠着椅凳无力地坐下,稍微冷静了一些,沉声道:
“我的孩子没了,你知道吗?”
手中的玉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没人去在意。
“什么孩子?难道你是在说……”
一个晴天霹雳响彻在慕亦彤的脑中,双手不停地抖动,脸色变得苍白,她这才醒悟过来钱博文在说什么。
他竟然做到如此……
慕亦彤再也站不住,双膝一软,跌倒在地上。
许是听见屋里先是吵闹的声音,秋萍在屋外很着急,少爷和少夫人一直都相敬如宾,这番大动静也是头一遭。
好几次秋萍忍不住想敲门进去,她不想看着少夫人做出什么傻事,都被钱博文的小厮拦住了。
等到里面稍微安静了些,秋萍才推开小厮的阻拦,大着胆子敲了敲。
“少夫人,需要奴婢进来吗?”
“不要!不准进来。”
慕亦彤抬起眼帘慌张答道,绝不能让下人见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
抬手触到自己的脸颊,不知何时双泪潸然而下。
“你说的是书房的兰香吧?她竟然怀了你的孩子,你们是什么时候……”
慕亦彤吞下自己的声音,她不想给钱博文安排通房,没料到他自己却被丫鬟勾搭上了。
兰香就是后来钱博文收的丫鬟,都没给慕亦彤请安过,最让人难忘的是她那张脸,还有神韵,都像极了慕悦音。
慕亦彤压根不想提起这个人,那丫头的存在就是在侮辱她。
“你还说自己不知道?!要不是你去书房让她下跪,孩子不可能没的。”
钱博文重重的话语一针见血的指责慕亦彤,这是他第一个孩子,这事兰香都不敢先告诉他,怕月份还小可能保不住。
没想到还真是如兰香所料,直到没了以后才扑倒在钱博文怀里哭诉。
钱博文只能拥紧了哭作一团的柔软的身躯,安慰她说孩子还会再有的。
兰香才渐渐止住哭泣,央求了钱博文千万别将此事告诉钱夫人和少夫人,她怕一旦败露以后,就再也不能留在他的身边。
钱博文一直逼问,兰香才将事情原委告知。
“这个狠毒的女人,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慕亦彤没想到钱博文竟然会为了一个丫鬟来找她算账,就算是她是故意惩罚兰香,那也无从得知兰香已经怀了身孕啊。
此时再解释又有何用,慕亦彤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不再像开始那般愤怒。
用劲扶住chuang帏的帘子,将自己拉了起来,慕亦彤正正神色,说道:
“少爷已经认定了我的罪,我再解释又有何用。孩子没了,我也心疼,但兰香怀孕之事我事先知道吗?”
慕亦彤抬高了音调,恢复一个少夫人应有的冷色,尖锐地说:
“家风严厉,就算是丞相府,也见不得丫鬟*主子的事情发生,难道不是嘛?!”
“你……”
钱博文被反驳地说不出话来,他身为读书人又岂能不知晓这点。
“若是被婆婆知道兰香的事,少爷你以为,兰香还能留在书房伺候你吗?”
慕亦彤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这也是钱博文想极力避免的,没想到被慕亦彤一语道破。
“你反正以后好自为之,兰香的事你别操心,你以后少给我碰她,还有,没我的吩咐别来书房找我!”
钱博文甩了甩袖子,严正警告了慕亦彤,直起身子,推门而出。
秋萍在门口见着少爷气哄哄的走了,才敢进屋里,望见慕亦彤那惨白的脸色,心也揪住了,赶紧上前扶住了她那摇摇欲坠的身子。
“少夫人,少爷为何那么生气?”
秋萍把掉在地上的玉簪重新捡起来,放回到梳妆盒,扭头一看慕亦彤,面色彷徨,放佛丢了魂一样。
“他竟然那么骂我……”
慕亦彤恍若无神,双眸空洞洞望着窗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小姐,少爷是不是误会什么,您跟他解释清楚把误会解开便好了。”
秋萍担忧地连以前在娘家的称呼都用上了,想让慕亦彤振作起来,若是她连少爷的心都失去,那在钱家更加举步维艰。
一个侧室夫人,上有婆婆管制,下有伯嫂们排斥,孤身想立足实在是太难了。
而且慕亦彤自身有股子清高,也很难同那些伯嫂们打成一片。
“我怎么会知道那死丫头有了他的孩子,若是知道,我那天定不会那么做……”
慕亦彤双唇轻颤,懊悔的神情一目了然,双手抱着膝盖,隐隐觉得浑身发冷。
那天慕亦彤也是碰巧在书房撞见了兰香,而钱博文还没从学堂回来。
神似的模样,还有眼底对少夫人的不屑一顾,都让慕亦彤怒火中烧,她本来是特地来书房等钱博文回来,没想到兰香早就在那儿守着。
“你跟着少爷多久了?”
刚开始慕亦彤还端着夫人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同兰香说话。
岂料兰香的态度令人憎恶,冷漠的语调和神情,看起来比慕亦彤还像个女主人。
秋萍看不过去,靠近慕亦彤耳边低语了几句。
然后慕亦彤就吩咐起兰香打扫起书房来,就是刻意为难兰香,尽让她爬上蹲下,又是将这个书架的书全部搬下来,挪到另边墙的书架上。
慕亦彤端着青花瓷茶杯,坐在案桌旁的太师椅上,悠闲地看着兰香低着头擦着地板。
“啊!你个混账东西!会不会做事?!”
慕亦彤尖锐的叫声响彻在整间书房。
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扇在兰香瘦削的小脸上,霎时间起了鲜红的手掌印。
兰香低着头,趴在地上,她的双眸蓄满了泪水,不敢抬头看向慕亦彤。
刚才她只顾埋头擦地,一不留神手肘碰上了太师椅的椅脚,慕亦彤正端了杯子抵在嘴边,正巧一阵晃荡将杯中滚热的茶水溢了出来,洒在了慕亦彤的衣裙上。
秋萍跟了慕亦彤这么多年,一下便心领神会,立即给了兰香一巴掌。
慕亦彤盯着兰香那红肿的脸,顿时觉得非常解气。
可是裙襦上湿润一片,怎么看怎么不舒坦。慕亦彤又心生一计。
兰香这丫头也颇能忍耐,自小被卖进钱府,本以为这辈子就是当粗使丫头过下去了,没想到无意中竟会被钱博文看中,要了她在书房当差。
兰香知道自己美色并不是上乘,每次钱博文望着她的时候,她也总觉得不像是在看她,好像是在搜寻谁的影子。
就算当个替身,也总比一辈子给别人做奴才的强。
擦地洗衣这种粗活对兰香来说并不是多大的惩罚,而真正让她害怕的是,跪罚。
兰香这几日身子都不舒坦,腹部经常莫名其妙的疼痛,她本不以为意。
可现在少夫人让她一直跪着等少爷回来,兰香渐渐失去了力气,双膝如针扎一般的又疼又麻,可是最让她不安的是,腹部的阵痛感越来越强烈。
后来她竟然跪晕了过去。
慕亦彤心知惩罚也不能太过火,点到为止才能让下人臣服。
当下看见兰香竟然晕了过去,未免有点戚戚然,让秋萍端了盆冷水来,窸窣地全倒在了兰香的脸上身上,让她清醒了过来。
“你得记住,这书房不是谁都能进的。我能容忍你一时,不代表能容忍你一世。好自为之。”
慕亦彤趾高气扬的说完,扯着脖子就走了。
兰香一直低着头不吱声,唯有那垂下的眼帘,双眼中饱满的憎意泄露了她的心思。
嘴角似有似无勾起一抹笑容,少夫人?等着瞧吧。
而兰香是后来回了自己屋才发现,衬裙里早就血红一片。
有跟兰香同屋的小丫头十分惊慌,想赶紧帮她喊大夫,还是被兰香劝止了,并央求替她保密。
小丫头也是好心,看兰香又很可怜,只得答应了,还自掏腰包帮她偷偷去府外面买药。
这些慕亦彤自然是不知晓的,教训一个丫鬟而已,也从未料到钱博文会因此跟她大吵一架。
慕亦彤懊悔地回想那天的情形,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最后还示威般提醒兰香的身份,现在连她自己都被钱博文斥之千里。
“少夫人,兰香就算是怀了少爷的孩子也不能生下来,要是被她抢在了您的前头,岂不是一大后患。”
秋萍的一席话把慕亦彤的神智拉了回来,她说的没错,一个臭丫头而已,谁家主母不处理过这样的丫头,连个小妾都算不上,怎么能怀了钱博文的孩子饭票。
想到这里,慕亦彤顿时茅塞顿开,这个孩子反正是不能留的,早一点出手总比晚了后悔的好,这下又觉得那天的阴差阳错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对,不能让她抢在我的前头,不能让任何人抢在我的前头。”
慕亦彤双手慢慢抚上自己的小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坚定的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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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簌簌,过于安静的殿门口,除了微风拂动衣摆的声音,就剩下活人呼吸的声音了。
站在光明殿门口的瘦削身影抬头望了望烟霞密布的天空,月色被烟云遮盖住了,形成的云状显得格外诡异,无端端为今天的夜色增添了几分肃穆。
“王爷,奴才看天色已晚,圣上恐怕今日不会再招人觐见了。”
黄内侍深深给萧逸做了个揖,小声劝说着,生怕七王爷一个不满责备于他。
“哦?为何?”
萧逸挑了挑眉头,这么多年也算是头一遭,他站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每次黄内侍都说圣上在内殿有急事处理。
黄内侍没料到他会这么单刀直入,一下子支吾道:
“这……主子的事小的不敢妄言,但圣上他这几日龙体微恙,刚已经喝过药,现在恐怕已经入睡。”
萧逸探究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黄内侍的脸,简直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看个底朝天。
圣上病了?为何他没听慕康成提过?
这么大的事也没人告诉萧逸,他不免开始怀疑起自己这阵子是否过于懒惰,还是下面的人办事不牢靠,宫里的风吹草动都能避开萧逸的耳目?
偷偷察觉面前那张俊俏的脸上露出肃杀的气息,黄内侍长袍下面的双腿直打哆嗦。
“七王爷真是稀客,没想到能在光明殿碰上,难得的很。莫非王爷也是来拜见圣上的?”
黄内侍的腿听到来人这句话,反而不发抖了,而是直接吓得麻木了!
今儿他定是没有看黄历,挑了这么个日子在光明殿当差,还在殿门口遇上了两尊大佛。
宫中最难搞的莫过于两个人,一个是七王爷,一个就是刚刚贲临的钱贵妃了。
身着宝蓝色刺绣并蒂莲缎裙,逶迤拖地衬出钱贵妃的摇曳身姿,已经生过太子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少女。
今儿她特地来拜见圣上,那可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的。
披着印有圣上最爱的芙蓉花图案的薄纱,头绾别致美艳的惊鹄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红宝石细金钗,耳垂上挂着翡翠珍珠坠子,更加衬得她肤如凝脂,简直是秀靥艳比花娇,堪比倾国倾城貌。
“微臣见过钱贵妃。”
再嚣张跋扈的七王爷见着后宫的女人也得低头行礼,更何况是太子的生母,后宫之重的钱贵妃。
钱贵妃浅浅点头,她知道自己父亲找过七王爷,想寻求他的一臂之力,可被他婉言相拒了。
这个闲散王爷有何资格来拒绝他们,就凭着圣上幼时以来的*爱?
自古以来,多少兄弟情在皇族权谋面前消失殆尽,钱贵妃不相信七王爷的得*能持续下去。
“黄公公,可否替本妃通传一声?”
轻快的语调里夹杂着一丝傲慢,钱贵妃也不是很想跟萧逸寒暄,只想快些见到圣上。
“回贵妃娘娘,这恐怕……”
“怎么着?是不是本妃现在连通传一声都不行了?”
钱贵妃瞪直了双眸,怒斥着眼前的奴才。
“回娘娘,不是这样,小的再有胆子也不敢欺瞒娘娘,只是,今儿真的圣上有旨,就连王爷他也见不了呢。”
黄内侍都快哭出来了,希冀恳求的目光望着萧逸,指望着王爷能替他解释一句。
可是萧逸是什么人,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放佛没有听见刚才黄内侍的话般。
黄内侍在想要是有人这时候能把他打晕就好了,瞅见萧逸那事不关己的表情——我的祖宗诶,您就算不说话,也别傻站着啊,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本妃可是有要事求见,王爷是什么人,难道比本妃还有太子的事情更加重要吗?”
钱贵妃不经意间提高了音调,心中的怒火就快蔓延到胸口。
萧逸这算是听出来了,钱贵妃这么无理地对待他,不把他放在眼里,无非就是介怀当初他拒绝钱丞相的提议,成为太子阵营里的一员嘛。
幼稚,可笑!
“贵妃娘娘,难道有时候不觉得自己想要的太多了吗?”
萧逸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腾柱,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无比讥讽的话。
“不知王爷什么意思,还请您说清楚!”
钱贵妃扯着嗓子低吼,面上通红一片,不是羞愧而是愤怒。
“没什么,本王只是在想,他若是能见到你这样,不知该多么失望。”
黄内侍竖直了耳朵一听究竟,这个他指的是谁,莫非是说圣上见到钱贵妃有失礼仪的态度会失望之极?
七王爷这两句话真是云里雾里,晦涩难懂。
可是总有人听了进去也懂他在说什么,钱贵妃前一秒还通红的脸色刹那间一片苍白。
“他……你为何要提到他……”
只有每次提到那个人时,钱贵妃才变得不像平常的自己,分寸全无。
“外面在吵吵嚷嚷什么?”
突然光明殿内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打断了殿外的争执。
黄内侍赶紧给从殿内走出来的人跪下了,钱贵妃也正了正脸色但仍显得僵硬给圣上请安。
“圣上,我是来……”
“你先回去,逸儿跟我进来。”
被殿外吵闹的声音弄醒的圣上一脸不悦,可他的旨意让钱贵妃无地自容,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逸跟着进了光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