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咱回府吧?”
侯安小心翼翼的轻声询问,唯恐惊到矗立不动的萧逸,湖边的春风在寂寥的夜晚里,吹动着他的衣襟,远远望去,甚是萧瑟。
自从二皇子走后,主子就是这副模样,让侯安很是担忧。
“二哥今天去见了什么人,去了哪些地方,你们都打听清楚了吗?”
萧逸冷峻的面容纹丝不动,张口的声音犹如千年寒冰。
侯安立即肃然起来,将属下搜集的消息一一告知。
最后却支支吾吾道:
“他还去了一个地方。”
“嗯?”
“百春堂。”
萧逸猛然回头,紧锁眉头望着侯安,很是不解,顾逍今天为什么会去百春堂。
“今天百春堂免费看诊吗?”
侯安赶紧点头,慕家三小姐在内堂坐诊,听说已经跟顾逍打过照面,但慕三小姐拒绝为其看诊。
一五一十将百春堂的情形上报给萧逸,侯安可不敢有半点欺瞒。
“她真的这么说?”
说顾逍的腿慕悦音治不好,下半辈子只能这样了是么?
侯安默默不语,他猜测萧逸迟早会明白这一事实。
以这样的姿态活下去,这应该比死了还难受吧,二哥是那么有自尊的人。
当时竟然真的被他逃出皇宫,想必早就有所安排,已经做好失败的打算。
萧逸之前也查出几个疑点,比如很快就安葬好尸首,还有被抓住的反贼全部在狱中自尽,但后来圣上下旨不再追查下去,朝中对此事也讳莫如深,就此结案。
没想到,竟然还真的能被萧固偷梁换柱,死里逃生。
百春堂,萧逸想到这三个字,胸中涌上一丝激荡。
一定不能让二哥再接触到百春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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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七王爷会不会再派人跟来?”
顾强往身后探了探无追兵,又想着今天晚上的情形,心有余悸。
一下子知晓了老大的身份,让他局促起来,不知该如何称谓。同时不由感叹道,若不是那双残腿,顾逍现在应该是王爷了,在皇宫中享受荣华富贵。
“他不会。”
很笃定的口吻让顾强微微讶异。
顾逍对萧逸的认识,就像对自己那么了解。萧逸能对别人狠厉,但总是会对他保留情面。
就算是萧逸带着萧阳的圣旨来取他性命,顾逍一点都不畏惧,因为他掌握着对付萧逸的办法。
想到那天在西街上萧逸不收自控般发狂,顾逍脸上的申请止不住的欣喜。
萧逸生母死在宫中水泊里,亲眼目睹着死状的萧逸很受打击,顾逍那时也在现场,他之前一直在跟萧逸谈话。
那双相似的眼睛里露出含蓄深远的目光,顾逍从没想到会利用到这点。
萧逸已经放了他一马,刚才顾逍转身离开时,萧逸一句话都没说。
顾逍不敢担保他会不会禀报萧阳,下次若再见时,恐怕就不会是今晚平静的交谈了。
“之前让你办的事安排妥当了吗?”
俊俏的脸庞渐渐恢复正色,顾逍神色严肃的问顾强。
“全都妥当了,只等吩咐。”
顾强颔首,毕恭毕敬地答道。
“好,既然这样,那就该给宫中那位送个信,必须加快步伐,恐怕时间不多了。”
顾逍眸底略过一丝紧张的神色,一切都如他原来计划般行事,现在只待时机成熟了。
“是。”
顾强略微犹豫地一声应答。
顾逍扭过头去,望着他,沉声说道:
“之前未能告诉你我是谁,如今你知道了,现在是去是留还是由你自己决定,我并不会多加阻拦。”
顾强吃惊的看着顾逍,难以想象他会考虑自己的感受。
“我的主子只有顾老大,并无他人。”
顾强从没想过顾逍的目的何在,每当他吩咐也都是照办,可刚才看顾逍果断决绝的眼神,似乎接下来的行动是成败一举,所以迟疑了回答。
但主子还是主子,就算他无法行走,仍有很多方面让顾强折服。
所以顾强才立即跪下发誓。
顾逍让他起来,紧绷的脸上有一丝动容,什么兄弟情义,能陪自己走到最后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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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春堂,内堂。
丝绒方巾下遮蔽着一张娇小匀称的脸,随着年岁见长,之前的婴儿肥慢慢退却,显露出尖细的下巴。
一双灵动的双眼绽露在方巾上方,清冽如水,使劲盯着瞧则会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慕悦音一会儿眉头蹙起,一会儿又施展开来,笔下却未曾停歇。
“你将这方子交给王爷,其实这跟之前的方子并无二致,按时吃药,然后多休息便可。”
慕悦音将刚写好的方子递给侯北,顿了一下,严肃道:
“定神丸的药效并不能持久,最好的治疗方法是每次发病时,我都能在场将王爷的神智换回,必须在短时间内激发他对外界的感知,这样慢慢减少发病过程的时间,才能有效。”
侯北将慕悦音的话牢记,虽然明白个大致意思,但谨记住了一句,那就是必须让慕三小姐在场。
而其实慕悦音想说的是,与萧逸亲近一点的人来做这件事会比较好,能抓住他生病的根源,又能将发狂的萧逸给制服,她一文弱女子,除了当炮灰真的不会起到很大作用啊……
“是,小的会如实转告王爷,一旦发生像上次一样的情况,会来请三小姐。”
喂,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
慕悦音欲哭无泪,现在像被人捆绑着让她使招,并且一旦办不好,项上人头保不齐都会丢。
“那倒不用着急……对了,还有一事麻烦你禀报王爷。”
方巾下那张秀气清丽的脸慢慢渗出一抹红色,慕悦音极为羞涩的说道:
“百春堂为了吸引客人,一直都没怎么盈利,我也是免费义诊,药材都是打折销售,所以,这个月的红利可能分不出来给王爷。”
慕悦音说完急忙把头埋的很低,真是太难为情了!
可是没办法,七三分成,自己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等百春堂走上正轨后,想必情况会有所好转。
侯北没料到慕悦音会说起生意方面的事,他对此一窍不通,之前都是侯安奉了王爷的命来办差。
应下之后,侯北就打算辞了慕悦音回王府,还没走出内堂,就被慕悦音叫住了。
“上次给你看手上的伤口,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还要开点药?”
侯北知道慕三小姐只是作为大夫关切病患,可心里仍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也觉得隐隐发烫。
慕悦音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侯北回答,就见他踟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转身就走了。
慕悦音眼皮子直跳,什么人啊这是,太奇怪了,她难道有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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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悦音走出内堂,刚在屏风后面坐定,就听见前厅吵吵嚷嚷,像是有人在吵架饭票。
徐掌柜正在前面跟理论,慕悦音只能将刘老汉叫进来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三小姐,是有人来砸场子了……”
难怪慕悦音刚才眼皮子一直跳,怕什么就来什么。
“叫你们东家出来,岂有此理!怎敢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抢客人,刚才这位老兄还在我们御药堂抓药,方子都给了,我们伙计正在抓药,转眼他就跑到你们百春堂来了,说是什么免费?这么做,是不是不给其他药铺活路啊?”
一个声音略微粗犷的汉子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顿时围观的人群将百春堂围得水泄不通。
堂厅中央倒坐了一位翩翩公子,长相硬朗威武,却满脸的傲慢不可一世,只见他用手指着一位中年男子,对徐掌柜说:
“贵店这么明目张胆的抢生意,不知东家会不会做人,以后还要不要在西街上做生意了?”
徐掌柜讪讪地笑,一脸的惊慌,卑躬屈膝地看这位公子的眼色,低声央求道:
“慕公子,这实在不是百春堂的错啊,这位老兄只是来抓药而已,也没看病,这不,药还没抓呢,我这就赶他出去。”
慕悦音在屏风后听见徐掌柜竟然这么跟人解释,还出此下策,竟然是要将客人赶走,简直让她目瞪口呆。
这位什么公子还有刚才叫嚷的下人,真是一副*霸王的做派,还打着御药堂的名义,孰可忍孰不可忍!
等等,慕悦音定睛思索起来,这个御药堂很耳熟,在哪里听过啊……
“别推我,我就要在百春堂抓药,怎么了?我刚没在你们御药堂付钱吧?现在不想去你们那儿了,难道犯法了不成?”
应该是那个一直未出声的中年男子,他也只是想抓个药,刚将药方给了御药堂的伙计,就听见周遭有人小声说,百春堂在义卖,药都比这御药堂便宜。他赶紧就将药方抢了回来,然后跑到了百春堂。
岂知,这一举动就恰巧被御药堂的掌柜瞧见了,立即禀报了御药堂的少东家,也就是这位翩翩慕公子。
这位慕公子也不是吃素的,这阵子别人总在嘴边挂着百春堂,又是义卖又是义诊,还有一位再世华佗女大夫多么让人崇敬,越听越恼怒,尤其今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情,慕公子气上心头,带上人马就杀到百春堂来砸场子了。
“犯法?呵呵,这位兄台难道没有听过一仆不得事二主?”
虽然这慕公子的说辞很牵强,但还是震慑住了刚才的中年男子,他也只是想贪点便宜抓药,可不想牵扯到两家的恩怨之中,万一一会儿两边要是打起来,他能不能逃掉都是问题。
徐掌柜也是很头疼,怎么自从来到百春堂麻烦接二连三,这下不是看诊,而是闹事,总不能让三小姐一介女流出来主持公道吧。
正在双方琢磨事儿的时候,一切由他而起的那位中年男子猛地推开人群,挤了出去。
徐掌柜一瞧人跑了,顿时松了口气,这下慕公子就不能拿这人说话了吧。
岂料,对方也是有备而来,这人跑不跑根本不重要。
慕公子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一副悠闲自得,手上就差拿把绢扇了,眯着眼睛,对徐掌柜说:
“百春堂已经坏了规矩,徐掌柜难道不知道嘛,我也不知你东家是什么人,但敢与我们御药堂做对的,恐怕也是头一人了。”
徐掌柜嘴角不停抽搐,一瞧慕公子这不肯罢休的架势,徐掌柜再也忍不住抖成糠筛状了。
“慕公子真爱开玩笑,百春堂也是做小本生意,自然不能跟御药堂相比,今日之事只是个误会,还请慕公子大人有大量。”
徐掌柜悻悻的说,无比谦卑地等着慕公子回话。
慕悦音一直在屏风里听着他们谈话,感觉这慕公子不肯善罢甘休,遂叫了刘老汉低语了几句。
“三小姐,您千万不能出面这次!”
慕悦音的本意是不想当面起争执,想亲自出面约这位慕公子去内堂交谈,可被刘老汉严词拒绝了。
“为何?我逮着方巾便是,他又不认识我。”
慕悦音很是不解,刘老汉这么激动,也算头一次。
“因为……唉,三小姐,难道您没听过御药堂吗?”
御药堂是慕家的药铺,京城还能有第二个慕家吗,还能有哪个慕家能为自己的药铺取名御药?
是前朝圣上特此恩典,准了当时太医院总管慕和正在京城开设药铺,并特赐“御药”俩字。
同为慕姓,慕悦音的父亲又是现今太医院院使慕康成的女儿,而慕和正乃慕悦音的祖父啊……
慕悦音听闻简直要绝倒,她刚才一直听徐掌柜叫那人为慕公子,又提到御药堂,现在才恍然大悟。
“那外面这位慕公子是?”
慕和正早就仙逝,慕康成身为他的嫡子继承遗愿,成为太医院的院使。而慕家老二慕康时则接管了御药堂,这位慕公子就是慕康时的长子慕辰骏,帮着慕康时管理家业,已经成为御药堂的少东家。
难怪有那么的底气说话,但是嚣张的作风还真看不出是慕家的。
慕悦音想着从未听李氏他们提到慕康时,想必关系日渐疏远,长一辈的嫡子庶子之间说不定也是一番暗潮汹涌。
那这慕辰骏说起来也算是慕悦音的堂哥了,自家人打自家人,这事该妥善处理才是。
“所以,小姐您还是别出去了,让徐掌柜将人劝回,也就相安无事了。”
刘老汉说得也不无道理,徐掌柜坐堂多年,说话也有分寸,只是慕辰骏恐怕是铁了心要百春堂好看吧。
“你将慕公子邀到内堂说话吧,总归是一家人,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慕悦音想的是,慕辰骏能亲自出马来挑衅,必然是御药堂感觉到了威胁,硬碰硬肯定不是善法,今天一拨人找上门,那明日就有另一拨人接踵而至,麻烦不断,最后还是百春堂受到影响。
届时,恐怕就不会有人敢来百春堂看病买药了。
刘老汉想继续劝说,但又知道慕悦音的脾性,这一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遂摇摇脑袋,闪到屏风外面,在徐掌柜耳边言语几句。
“慕公子,我们东家内堂有请。”
慕辰骏笑着站了起来,闹到这个地步,他还真不信百春堂能坐视不理。就让他前去一探,究竟何方神圣。
只是当那个所谓东家掩着面喊了他一句,慕辰骏简直目瞪口呆。
“堂哥?”慕悦音还是戴了方巾遮住脸,也拉了徐掌柜刘老汉在场,毕竟独自见外男,会遭人诟病。
“谁是你堂哥!”
慕辰骏没想过东家竟然是一名年少女子,而且观其容貌,就算是掩了半张脸,还是能从光洁的额头和清冽的双眸判断出,对方竟是一名清丽秀气的女子!
慕悦音自报家门后,就简单说了下,自己只是借着百春堂替人诊病,打折药材招揽生意也是她的主意。
慕辰骏是第一次见这个堂妹,也听闻不少她的传言,一直也是半信半疑,如今她就站在眼前,说她是百春堂的坐诊大夫,真让他大开眼见。
“如此说来,还真是个误会了?”
慕辰骏总不能真的拿堂妹开刀,怒气冲冲过来砸场子,结果砸的还是自家人的店。
“慕公子说的是,本就是个误会,您跟三小姐也算是一家人,不如化干戈为玉帛,百春堂日后还要仰仗御药堂的。”
徐掌柜趁机化解此事,惹来慕辰骏放肆大笑。
“哈哈哈哈,好一个干戈化玉帛。今日是我思虑不周,有所冲撞,还望堂妹见谅。”
慕悦音见慕辰骏彬彬有礼,完全没有刚才堂厅盛世凌人的样子,遂也婉然一笑,点头示好。
“少爷,就这么算了么?”
跟着慕辰骏的下人在走出百春堂后悄声问着慕辰骏,只见他眉头皱起,邪恶一笑:
“算了?我是生意人,我眼里只有对手,跟我攀关系,就算是天王老子都不行!”
主仆二人对看一眼,相视一笑,心知肚明,没有留意一个粗壮的汉子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也是朝着百春堂的方向。
“小姐,幸好是二老爷家的人,要是别的药铺来闹事,恐怕今天很难抽身。”
夏荷一脸的惊魂未定,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慕悦音摇摇头,她也没想到后来会这么轻松应对过去。
“只是,那位堂少爷会不会将小姐的事告诉老夫人?”
夏荷又陷入担忧的死循环,每次慕悦音一出事就害怕这个害怕那个的,让慕悦音很是伤脑筋。
刚想安慰夏荷几句,内堂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差点把门板都踢坏。
“你究竟想干嘛?”
慕悦音还没看清来人,就听见刘老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又是来砸场子的?慕悦音顿时觉得今儿一天可够丰富的。
“不是,急诊!还请大夫跟我走一趟。”
这不是那天跟着坐在轮椅上的那位顾公子的下人吗,这是给谁请急诊。
“替谁诊治?”慕悦音不满这么莽撞的做派,拧着眉毛问道。
“无需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