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药堂是京城享誉盛名的一家药铺,不仅在东西街上有几家分铺,特意进京向他们求药的也不少。老百姓只知诊断独到,药材相对而言也挺实惠,所以生意一直以来都挺不错。
但这一切随着百春堂的兴起而改变了,义诊乃百春堂首创,这一招让包括御药堂在内的不少药铺突然失去了竞争力,所以一时之间各家药铺的掌柜们怨声载道。
同行相轧,这是亘古未变的真理,当御药堂那时跟百春堂杠上时,同业其他人都是幸灾乐祸。
反而结果让人失望,竟然也无一方受损,更别提两败俱伤。也有暗自观望的,都期盼这两家再度产生纠纷,这样他们那些小药铺,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但是,总是侥幸地希望别人垮掉,怎是一个长久之计?
御药堂的规模相对而言比百春堂大多了,它内堂就有三进五出,不仅药房数间,琳琅满目的药材整齐划一归置在药柜上,而厢房尽然也有数间,以供掌柜清点项目,还能提供东家休憩。
其中最大的一间厢房自然是留给慕康时父子的,东家就慕辰骏一个嫡子,自是很早就被慕康时教养成一名合格的继承人。
此时,这俩父子却愁容满面地端坐在厢房里,刚听完掌柜的禀报完最近的财务情况,着实让人感到心塞。因为不少达官贵人现在都瞅准了百春堂一家,口耳相传,御药堂自上次官府一事后,也给世人留下了诟病,所以连着俩月一来,他们的收入竟然下滑了一半。
这对御药堂来说,简直就是沉痛的打击。掌柜忧心忡忡地禀报,说现在去有的地方采购药材,竟然说供不了货,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都卖给了百春堂,还说百春堂卖的特别好,他们大夫需要大量草药做成一个个小的药包香包,所以那些商贩都很乐意卖给百春堂,而像御药堂这种传统的药铺,除了有客上门则按药方卖药外,根本无什么养生配方。所以当看病的人渐渐减少,药铺的生意自然就越来越少了。
“老爷,这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东西街的两个铺子就得关门了。”
有一个铺子正巧跟百春堂在一条街上,都谈不上打擂台,但确实深受影响。
“岂有此理!慕康成是踩着我的脸往上爬,根本不在乎当初的协定。”
留着短须的慕康时一脸愤怒,端着茶杯的手暗自使劲,但还是止不住手指的颤抖,看来真是气极了。
“爹,不如干脆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烧了百春堂便是。”
慕辰骏毫不介意当着掌柜的面,脱口而出自己的想法,既然到了这一步,君子之礼又有何用。
“千万不可!难道你忘了之前那次的教训了么,一旦他们发生火灾,恐怕马上就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慕康时急忙否定,他不想采取鲁莽的措施。
“慕二爷说的对,是不能这么做。”
一道醇厚的男声突然在门外响起,慕家俩父子都是一怔,面面相觑。他们在屋内说话竟然被外人听见了?想不到御药堂现在能随便让人进出,真是让两位东家汗颜。
掌柜收到慕康时的眼神,急忙推门出去一看,更加惊愕。
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粗汉,却推着一位样貌清秀,孱弱瘦弱的公子哥,说推着是因为那位公子哥坐在轮椅上。
“慕二爷,可否让顾某进去一聊。”
想要进御药堂根本不是困难,顾强买通了几个伙计,很容易就让顾逍进来找到慕康时的厢房。
他们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想回避也不行,所以顾逍直接开口力荐。
慕康时看着外面的男子,心中油然而生奇怪的感觉,但抵抗不住那份好奇心,真的很想听听为何他会附和自己的意见。
给了掌柜一个眼色,马上就将两扇门开至最大,方便轮椅进出。
慕康时盯着他的下人很熟练的将轮椅抬起,顺利地推进屋子,猜测这位顾公子应该保持这样很久了。
“让慕二爷见笑了,顾某这样的残躯早已习惯,在下顾逍,今日前来御药堂有事相谈。”
顾逍神色坦诚,毫无遮掩,直接开门见山就自报家门,着实让慕康时松懈不已,暗暗产生敬佩之心。
能有这样的气度,委实不是一般人。
“既然这样,还不赶紧给顾公子上茶?”慕康时连忙吩咐着掌柜。
话音刚落,就听见慕辰骏略带狐疑的问道:“你刚说不能这么做,又是为何?”
慕辰骏丝毫不介怀别人知道他的险恶用心,都到了这样的地步,就不怕被波脏水了。
顾逍浅笑了一下,抿了一口掌柜呈上来的茶,满足的神情像是在夸赞这茶的地道,坦然道:“慕兄倒是个急性子,既然这样,我就老实说了。在下也与百春堂有些过节,想要同慕二爷联手将其除掉,但依照刚才慕兄所说,一把火只是烧光了整个外壳,并不能连根拔起。”
慕康时听闻也不禁点头,他就是这么觉得,岂奈慕辰骏沉不住气。
慕辰骏想反驳他,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他也想过这点,因为之前他还让妇孺去传播慕三小姐的劣迹,岂料只是小惩大诫,最近又听闻慕三小姐得了皇宫的赏赐,更加威风凛凛,慕辰骏觉得十分气败。
压一次,岂料还助长她的气焰,着实可恶!
“可我怎信得过顾公子?”
慕康时是个谨慎之人,三言两语想劝说他结盟,甚至连结盟都谈不上,就哄骗他利用御药堂做事,岂非儿戏?
“呵呵,顾某自知贸然前来很难说服慕二爷,但顾某知晓慕二爷与慕家大爷,慕康成的纠葛,当初他未能救活您的夫人,这才结下梁子,不是吗?顾某只是替二爷感到不值,为何慕家老夫人会站在慕康成那边,而硬是抛弃了您这个老二,是不是非常可恶呢?”
顾逍冷冽的眼底划过阴鸷之光,这番话他是针针见血,想要打动别人自然要拿出诚意来,而能说服慕康时的诚意,就是利用他和慕康成之间的矛盾。
果然,慕康时神色有所松动,也是被顾逍的话刺到了心里,难怪他这么胸有成竹的找到自己,看来是对过往之事有所掌握。
慕康时也不再掩饰,他对慕康成的恨意再明确不过,这下有了机会能彻底打垮慕康成,不妨听这位顾公子一说。
“我也知道必须连根拔起,但也并非易事,顾公子说与百春堂有过节,那不知又是因为什么?知己总得知彼吧?”
顾逍笑了,这慕康时也非榆木脑袋,不是说了他的秘密就能立马答应,还想打听他的事,这样也好,彼此坦诚也算有个交代。
“不知慕二爷是否清楚,七王爷同慕康成走的很近,听说还住进了慕府中?”
慕府当然指的是慕康成的府邸,慕康时也听闻了,随即点了点头。
坐在一旁的慕辰骏一脸正色,不知顾逍提到七王爷又有何意。
顾逍望着他们父子充满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道:“顾某和七王爷有点过节,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我不妨告诉慕二爷和慕兄,不共戴天之仇,岂可不报?所以,既然我们有了同一个目标,则可以谋划下一步的事了。”
慕康时恍然大悟,这是将慕康成和七王爷捆绑在一起,只要慕康成所做之事牵连到七王爷,那他和顾逍的目的都达到了。
“但怎么才能……”
慕辰骏问出了慕康时心里的话,听起来很容易,但要对付堂堂的七王爷,怎能是易事?
“我想你们不知道,谁才是百春堂真正的东家吧?”
顾逍这一问还真把慕家父子给问住了,除了慕康成竟然还有别人?
“你们忘了我刚才提到了七王爷吗?”
难道是七王爷!慕康时显得十分震惊,但仔细一想这才显得很合理,没有七王爷的帮衬,慕康成怎能有这样大的胆子。
顾逍望着他们父子脸上渐渐浮现出松动的表情,心里充满了嘲讽,就让他们认为慕康成在其中的作用好了,都是他即将牺牲掉的棋子。
“难怪慕悦音最近同宫中走的近,听闻也是七王爷将她带进宫里给贵人诊病,就是不知是为哪位贵人。”
慕辰骏也想通了一点,就是慕悦音自有贵人帮衬,难怪那时在京兆尹的府衙见着上座一位锦衣华贵的男子,应该就是七王爷无疑了。
慕家同七王爷相交深厚,这点着实有点出人意料。
“慕三小姐的医术若是为圣上诊治,也不足为过,慕康成也不是傻子,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将女儿送进宫里,这肯定是图谋已久。若是慕三小姐继续得到宫中的赏识,慕康成自然就会获得更多的赞誉,现在还只是五品院使,将来,可就难说了。”
顾逍讥诮地说着,斜了一眼慕康时父子的表情,果不其然,看见他们愤而不平。
“爹,此时再不出手,恐怕以后就迟了!”
慕辰骏急如星火,上次的挫败感一直提醒着他,此时更加迫不及待一雪前耻。
“慕兄说的对,现在真是好时机。马上慕三小姐也会被萧太后觐见,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顾逍眼中闪过一丝狡猾,萧逸不让他动慕悦音,他偏偏反其道行之,最后看看究竟谁能斗过谁。
“可是,这百春堂与我们算是交恶了,那又该如何接近呢?”
慕康成终于问到了点子上,却看见顾逍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慕辰骏身上,并且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慕家俩父子突然醒悟,这是让他们前去和解。
“那之后呢?”
现在让慕辰骏做什么都愿意,所以他赶紧希冀地望着顾逍。
顾逍神秘莫测的眸光扫过慕家父子,紧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而是让身后的顾强把东西拿了出来。
“这不是药方吗?”
慕辰骏看着被顾逍摆在案几上的薄薄一张纸很是不解。
“对,我们就得靠这张药方。”
顾逍让顾强确保门窗都紧闭着密不透风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明一二。
慕家父子听完都瞪直了双眼不敢置信,但转而又露出坚决果断的神情,现在对他们来说,顾逍就是他们的贵人,有了贵人相助,看来想搬倒慕康成指日可待。而顾逍又能让七王爷好看,真是一举两得的好计谋。
俩父子望向顾逍的眼光充满了崇敬,真是人不可貌相。
*
“慕公子前来有何贵干?”
就算慕辰骏笑得特别柔和,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慕悦音觉得他并非善类,而突然出现在百春堂,不知道想打什么馊主意。
从慕悦音疏离的语气唤他为慕公子,慕辰骏猜测她恐怕还耿耿于怀。
“你的丫头真有趣。不过我真不是来砸场子的。”
慕辰骏没有等主人邀请,就自顾自的坐在一旁的靠椅上,盯着夏荷许久,放佛是在说为何不给客人上茶。
“夏荷,给慕公子上茶。”
慕悦音倒是很有兴致想听听慕辰骏怎么说,那天在府衙门口可是凶神恶煞的盯着她瞧。
夏荷扭捏着很不情愿般去端了杯茶来。
等慕辰骏拨开茶盖,望着这杯热滚滚茶,有点忍俊不禁。这么热的天,这碗热茶还真是喝不下去。
“慕公子,茶您不喝嘛?”
不喝还要让她端茶?夏荷就偏得看看这么热的茶,他究竟下不下得去嘴,她可是跑到前堂,让徐掌柜把刚烧开的热水往里面加,端起来的时候还烫到自己的指头呢!
慕辰骏呵呵一笑,这个丫头分明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但他不能显露出真实脾性,遂忍着热气抿了一口茶,差点没把他的皮给烫下来,急忙把茶盏放在一旁。
夏荷跟慕悦音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就杵在一旁不说话了,她可不敢离开内堂,这得防着慕辰骏使坏啊,现在百春堂这会儿可只有徐掌柜一人,要是打起来她就拉着小姐的手快跑。
慕悦音可不知夏荷脑补了这么多,她也端坐着直了身子,等着慕辰骏道明来意。
“三妹妹见笑了,我好歹也是你的表哥,纵使上次闹得有些不愉快,那都是御药堂的掌柜肆意妄为徇私枉法,已经得到惩治,但我们亲属关系可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此搁置,所以我是前来,真心实意道歉的。”
慕辰骏扬着一张温顺的笑脸,明眸皓齿,态度着实诚恳,但不难发现他那丝笑意并不曾抵达眼底。
慕悦音过于震惊慕辰骏的话,自然也没有去探究他眸光中的深意,难道他真的抱着悔改之心?
“猫哭耗子!”
假慈悲!夏荷在心里腹诽,嘴里也不忘偷哼出声,饶是再小的嘀咕也被听得一清二楚,但夏荷可不觉得不好意思,这家伙害得小姐差点有牢狱之灾,这时候再来道歉,真是马后炮!
慕悦音尴尬一笑,知道夏荷一时之间还难以释怀,她看着慕辰骏确实像悔改的样子,否则他这种高傲的公子哥,何必俯首做小前来道歉。
“三妹妹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对天发誓,真的知道错了。”
慕辰骏把握不准慕悦音的态度,适时进一步发表豪言。
看着慕辰骏郑重又委屈的样子,慕悦音思索片刻,随即说道:“发誓还真不用,既然表哥知道百春堂并不是存心与御药堂为敌,此事倒也无须再提。”
不管是不是知道慕辰骏参与过陷害百春堂的事,现在他能当面认错,那也算勇气可嘉,至少比很多人都值得称赞,慕悦音倒是很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三妹妹果然心胸宽广,表哥甘拜下风。”
慕辰骏拱起手来的样子倒也让人好笑,一下子内堂里的气氛缓和不少。
唯有夏荷嘟着嘴满脸抑郁,真不敢相信小姐这么快就被人家说动了,枉费她前面提醒小姐慕辰骏的恶行那么久。
但夏荷一看见摆在眼前的赠礼时,嘴巴张得都快合不拢了,好吧,看见这个表少爷这么虔诚的份上,就暂时原谅他了!
“这是?”
慕悦音望着摆在地上、案桌上琳琅满目的礼盒时,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自知空手来不合礼数,让下人帮衬着挑选了些礼物,希望三妹妹喜欢。”
慕辰骏之前突然走出内堂,让等候在百春堂门口的下人提着这么多礼品进来,就是为了诚意的道歉。
“太贵重了,真是不敢收。表哥真是太客气,心意到就行,这些真的不能收。”
慕悦音看着他打开盒子里面不仅有时髦的首饰,更有珍贵的人参鹿茸这些稀有药材,看来慕辰骏是花了一番心思的,知道慕悦音一定对药材感兴趣。
因为她此时就盯着那些药材目不转睛,而对首饰什么的倒不以为意,可慕悦音嘴里说着拒绝的话,这双清澈的眼睛总是抵挡不住药材的*。
慕辰骏轻柔一笑,回道:“这有什么不能收?我前番回去后,自是受了我爹一通痛骂,纵容下人做出那么大逆不道的事,唯恐伤了俩家的和气,我反省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前来,但空口无凭实在不好看,有些是御药堂珍藏许久的,想着三妹妹可能感兴趣,所以我一并都拿了过来。若是三妹妹真的不给这个脸面,那我只能继续回去接受我爹的痛打了。”
瞧瞧,这番话说的是多么合情合理又催人泪下啊,慕辰骏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
果然慕悦音也有所动容,这闹得人家回去吃板子可就不好了。
“那既然这样,我就接受表哥的心意,若是御药堂以后缺什么药材,大可前来百春堂取。”
当然,这人参鹿茸她就先用掉了!这句话慕悦音偷偷放在心里,暗自窃喜。今天真是捡到宝了。
“早知三妹妹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我早该登门造访的。不过,三妹妹,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相助?”
慕辰骏此时脸上露出有点为难的神色,像是思虑好久才开这个口。
听听,终于来了吧!夏荷把手上的首饰盒子赶紧放下,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表哥请说。”慕悦音坦然道,她可不怕对方使诈。
“是这样,我父亲常年一遇风吹下雨,这双腿就疼得难受。虽这辈子是卖药材过活,也开了药铺有坐诊大夫,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喏,这是药方子,还请三妹妹帮衬着看一下。当然,三妹妹是可以拒绝的。毕竟,我家同大伯家多年未走动,若是传到大伯和我父亲耳朵里,恐怕……”
原来慕辰骏是瞒着慕康时来为他求药的!慕悦音望着慕辰骏很犹豫地递过来一个药房,她很坚定的拿了过来,仔细查看起来。
这两家交恶的事慕悦音自有耳闻,但并不妨碍她帮慕辰骏看个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