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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前世(十三)(1 / 1)

此为防盗章七夕那夜的微风与落花齐齐渐远, 似乎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 一切成空,除去一丝若有若无的思绪, 什么也不曾留下。

锦书入宫之后,便一直守在药房里,素来少与人打交道, 也不去探听宫中私隐, 对于圣上唯一的印象,便是此前那场宫变中的杀伐决断, 以及……

七夕那夜,落在她脚踝上温热的手掌和耳边的絮语绵绵。

也是到了含元殿之后, 她才渐渐知晓, 圣上是不喜欢说话的。

一日之间, 除去偶然间问几句政事,他几乎再无言语。

锦书不愿叫自己再想起那夜的事, 只谨言慎微,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但真正在含元殿待了一月之后, 她所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

圣上每日只是在前殿翻阅奏疏, 得空便去紫宸殿, 同几位臣工言谈, 偶然间她过去奉茶, 茶盏轻轻放到他手边,他也依旧低头翻看案上的奏疏,神情专注,一丝不乱。

既没有同她说话,也没有多看她一眼,似乎她与其余人并无区别。

她不知为何,却也无心去猜,只觉舒一口气,暗自宽心。

踮起脚也捉不住的东西,就不该去奢望,她不是没志气,只是有自知之明。

按部就班的恪尽职守,不多说,也不多看,等日子到了,便出宫去,这样就很好。

绿仪资历比她老,年纪也长几岁,只是相貌逊色几分,在此之前,含元殿内只她一个宫人侍奉,见总管带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来,不由自主的便生出几分敌意,等过一月,见锦书只埋头做事,并无他意,态度倒是转好许多。

锦书心知她是何意,却也不曾解释,绿仪待她客气,便轻轻应下来,话里带刺,久笑着含糊过去,不往心里记便是了。

她在含元殿待了一月,从七月一直到了八月,炎热散去,天气也渐渐转凉。

八月初三这晚,刮了一夜的风,第二日锦书便穿了略显厚重的秋衣,等到了含元殿内,见到绿仪时,不由微吃一惊。

外面这样冷,她却只穿件单衣,黛色的腰带将纤腰束起,更显得窈窕如柳,面貌虽不是绝丽,身姿却极婀娜。

绿仪瞧见她眼底的讶异,面上有些不自然:“锦书,你来了。”

“是呀,”锦书道:“今日起得晚,人也惫懒,叫姐姐久等了。”

她生的美,人也纤纤,虽穿厚些,却也不显臃肿,衬着明眸皓齿,莞尔一笑时,叫人不觉自惭形秽。

绿仪不自觉的抚了抚鬓发上簪的月季,道:“你先进来歇歇,整理仪容,免得入殿冒失,这一次,还是我先过去吧。”

锦书在那枝沾着晨露的月季上一扫而过,点头应道:“好。”

绿仪虽生出这心思来,却也于她无关,可说到底,她并不觉得绿仪能得偿所愿。

绿仪在含元殿不是待了一日两日,倘若当真有这个资质,早就成事了,何需等到今日,才开始有意无意的暗示。

锦书对于圣上不甚了解,却也知他处决徐氏一脉时的冷血刚决,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往眼里揉沙子。

再说,还有宁海总管在呢。

锦书猜的并没有错,绿仪只是表露出这么一点儿意头,还不等进前殿的门,便被宁海总管骂了,没过多久,就抹着眼泪回到偏殿。

遇上这种事情,她安慰也不是,嘲讽更不行,索性借着更衣之便,避了出去,此前,绿仪连前殿的门都没进就被赶回来了,便由她先去奉茶。

她进去的时候,圣上正坐在书案前,听见有人靠近,也未曾抬头,只低头看着案上奏疏,大抵是遇上了烦心事,面色沉然,微微蹙眉。

锦书端着茶盏,一步步走的安稳,屈膝行了礼,伸手将茶盏放到圣上手边,见他未曾吩咐,便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一边,侍立在侧。

大抵过了两刻钟的功夫,绿仪捧着茶点姗姗来迟,锦书低头望着脚下的地毯,等她路过自己身边时,才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

她面上的胭脂被洗去,鬓发中的那枝月季也被取下,重回往日的素净,只是眼角微红,将青瓷盘放置于案上,便退到一侧去了。

今日清早发生的闹剧,不知圣上是否听闻。

锦书在心底暗暗想了想,便将它抛之脑后了。

不管如何,总归同自己没什么关系。

她正对着脚尖出神,耳边全是外面风刮过树叶的声响,圣上却忽的抬起头,道:“必世然後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

他半靠在椅背上,轻轻问:“何意?”

圣上问的突然,内殿中人都未曾反应过来,彼此对视几眼,面面相觑之后,竟无人应答。

内侍宫人不得直视君颜,皆是低头垂首,宁海站在圣上身侧,不易察觉的环视一圈儿,终于将视线投到了静立一侧的锦书。

她低着头,同众人并无二般,似乎也不知圣上此言何意。

似有似无的,内侍总管在心底叹一口气。

绿仪抿了抿唇,手指在衣袖中搓动几下,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忐忑。

缓缓吸一口气,她低声道:“圣上……是在称颂文帝的仁善。”

圣上看她一眼,淡淡道:“哦?”

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绿仪却似是受了鼓励一般,微微抬声,道:“必世然後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乃是孔子之口,后被太史公收录于《孝文本纪第十》,借以称颂文帝仁政,德被四方。”

圣上神色淡然,不辩喜怒,隐约之中,甚至有几分冷然:“是吗。”

绿仪目光希冀,本是盼望能得到几分夸赞的,却不想圣上如此回应,看一眼冷眼旁观的宁海,脸色不觉微白,身体摇晃起来。

她面有畏缩之色,唯恐被怪罪多嘴,圣上却不再言语,自一侧取了一本奏疏,低头慢慢翻看,大概是将这一页翻过去了。

当然,只是大概。

第二日清晨,锦书再到含元殿的偏殿时,绿仪便不在了。

宁海特意过去同她说,绿仪新谋了差事,往别处去了,日后她便得辛苦些,将绿仪的那份也做着。

锦书低头应了一声,没有多问,便取茶去了。

宁海目视她身影消失,脸上依旧带笑,目光却微凝,神情之中别有深意。

他的徒弟看着他,压低声音,不解的问:“师傅,您不是说,锦书姑娘前途不可限量吗?可这么久了,圣上待她,也不甚亲近……”

“你个小兔崽子,能懂什么。”宁海斜了他一眼,使得那小太监下意识的一缩脖子。

“倘若她一过来,圣上便幸了,反倒不会有出息。”

历朝历代的宫廷,被君主临幸过的宫人不知有多少,可别说的飞上枝头了,连得个名分的,都少得可怜。

随随便便就要了的,也只能当个玩意儿取乐,兴头没了,就会扔到角落里,任由它腐朽陈旧,最终归尘。

像现下这般,明明近在咫尺,却舍不得动的,才是真上了心呢。

“等着瞧吧,”宁海目光微敛,隐约有些喟叹:“她的运道……马上就来。”

他觉得热,宁海自己也出了一头汗,明明是深秋了,那种心底闷闷的躁动,还是叫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圣上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喧闹,所以含元殿侍奉的内侍们,多是性情沉稳端和之辈,素日行事更是小心。

别说是胡乱插嘴开腔了,便是摔跤,也能摔得不发声响。

可即使是如此,也并不能保证安泰度日。

昨日,便有两个内侍在外殿低声说话被圣上听见,直接赶出去了。

虽说这下场是他们自找,但之所以敢这样,还是因为之前如此行事,圣上未曾禁止。

只是他们倒霉,撞到圣上气头上,难免会被发作。

圣上近来心绪不佳,别说是周遭侍奉的人,便是宁海这个跟了许多年的内侍总管,也暗自提起一万颗心来,唯恐哪里出了差错,恶了圣上。

巍峨堂皇的含元殿,较之往日的安静,似乎更有了几分萧瑟意味,肃凝至极。

天边的晚霞虽明丽殊艳,却也带着秋日的凉,淡淡的,叫人禁不住打个寒颤。

锦书端着热茶,一进内殿,就被宁海总管叫过去了。

“锦书姑娘呐,我求求您了,管您叫姑奶奶行不行?”

一把年纪的内侍总管看着她,低声苦劝:“我跟着圣上这些年,还没见他这般待人,您还是头一份儿的。”

“前些日子不还是好好的吗,”宁海压着声音,苦大仇深:“怎么忽然就冷下来了?”

“总管该去问圣上才是,”锦书莞尔:“我不过是个宫人,哪里能做得了主?”

“姑奶奶,您对圣上热一点,哪怕是多说几句话,他也会高兴的,可别不理人。”

宁海劝她:“剃头挑子一头热,时日久了,会叫人心凉的。”

对着明白人,锦书也不含糊其辞,淡然道:“说凉就凉,可见那挑子本来就不热,没了也就没了。”

“我说话实,您可别介意,”为着自己的日子好过,宁海苦口婆心道:“那夜您同圣上一道宿在含元殿,是记了档的,那就是圣上的人了。”

“待到他日,别说是出宫嫁人,便是出宫,也不可能了,还是早作打算罢。”

“我知道,也没打算再嫁人,”锦书抚了抚发上的玉簪:“我想的很清楚,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屈膝向他施礼,她道:“总管是好心,我都明白的,谢过您了。”

“哎哟,使不得,”宁海避开了,向她示意前殿:“去吧,圣上还等着呢。”

“嘴巴甜一点,说几句好听的,这事儿就过去了,圣上疼你,舍不得说什么的。”

锦书不置可否的一笑:“哦。”

她进去的时候,圣上正执御笔,低头批复奏疏,神情专注,只能见到高高的额头与挺竣的眉宇。

两侧的宫灯亮着,带着浅浅的温度,叫他肃穆面容柔和几分,更显温舒。

两个内侍守在一边,见她进来,一道松了口气。

她进来了,圣上也不抬头,只是垂着眼细阅自己所书批复,似乎没见到她一样。

他不言语,锦书也不做声,上前一步,将茶盏放到他手边,便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一侧,如往常一般,低眉顺眼的侍立。

圣上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随即便如秋日的湖水一般,平复下去。

于他而言,这种不由自己控制的,突如其来的心池乍乱,还是头一次。

冷静而克制的度过了前半生,却在这档口遇到了这样美的变故。

这是年少时不曾有过的情思悸动,或许再也不会有了,不试一试,他不忍忘怀。

尽管锦书始终淡淡的,他也不肯气馁。

圣上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便一样一样的送过去,试探她心意。

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他若是赏东西与她,她只是收着,也不推拒,却从没有用过,神色似是佛寺前的腊梅,清淡之中不带情思。

当真绝情。

圣上虽肯放下身段示好,骨子里却仍旧有君主的倨然。

这样近乎青涩的情意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她始终不予理会,即使他是天子,也难免会困窘伤神。

一来二去,两人便冷了下来。

倒不是锦书怠慢,而是圣上沉着脸,不搭理她了。

那之后,也有人暗地里嚼舌根,说她太过拿乔,反失了圣心之类的讥讽嘲笑。

只是,那话传出去没多久,说话的人便不见了,借着这关系,锦书身边倒是清净许多。

她也心宽,对此只当不曾察觉,每日做了自己本职,便似往常一般候在一侧,似是观音玉瓶中的柳枝,安然之中带着沉稳,宠辱不惊。

圣上见了,愈发郁卒起来,却也没有言语。

如此一室寂静,一直到了晚膳时分。

圣上面色不虞,语气也沉,吩咐人摆酒后,便半合着眼,不说话了。

含元殿中最不缺乏察言观色之辈,内侍们自然能察觉出圣上不善。

不说是年轻的,便是宁海这种经过无数风浪的,也敛气屏声的侍立一侧,纹丝不动。

锦书收了茶盏,正要往外殿去,却被捧着酒壶的夏邑与夏林拉住了。

“姐姐救命,”两个人只差没流眼泪了,哀求道:“圣上面有怒意,我们毛手毛脚,唯恐犯了忌讳,还请姐姐帮上一帮。”

说到底,他们也是因为自己,才受了无妄之灾,倒也可怜。

锦书沉默一会儿,接了酒壶过来:“往日里,这时你们也该散了,早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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