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主菜就没什么值得惊艳的了,倒是在摆盘和配菜上比较抢眼。
品类繁多的香肠、红色的鲷鱼躺在层层酱料间、黑胡椒调味的肋排、佐以鱼酱的炖兔肉、炸至金黄的洋葱圈等等。
仆人们不停地传菜上菜,贵族们不停地大嚼大咽,侍从们不停地往下撤盘,分别忙着自己事情的众人房间里形成搞笑的流水线,粗略算来,光是香肠就消耗了整整五盘,数量相当惊人!
伊斯皮把酒杯斟满,缓缓从瓶口流出的酒浆飘着不同寻常的香气,瞬间勾得全场直咽口水,有性急的甚至为了凑得近些而打翻盘盘碗碗。
“这又是什么好东西?”我透过水晶杯子观察着酒水里上下翻飞的细小杂质。
“康丁罗姆,酒神的馈赠。”
伊斯皮轻轻晃着杯子,使得沉淀杯底的杂质全都漂浮起来,迷得人眼花缭乱:“上好的佛罗伦萨葡萄酒加入蜂蜜、黑胡椒、月桂、海枣、乳香脂、番红花,煮熟后密封贮藏,十天后便成此佳酿。”
他盯着酒杯的眼神愈发迷离:“饮过此酒的人今生绝不会忘记它的味道。”
“这么神奇吗?”
我将信将疑的把杯子送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小口回味着,其他人眼巴巴的盯着,期待我的反应。
“有些涩、有些甜,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不过流连在唇齿间的味道……嗯,果然佳酿!”
听我这么说,众人的馋虫又被勾引,可惜酒水只有那么一小瓶,根本不够大家分的,我平易近人的笑着,将没喝完的大半杯全倒在旁边奥托的杯子里,后者受宠若惊的从座位上弹起,口中连连感激。
“不碍事,美酒赠英雄,在座都是真正的英雄,受此佳酿当之无愧!”
我觉得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像条森森吐信的毒蛇:“众所周知,叛军仍盘踞在易守难攻的圣天使城堡试图顽抗到底,所以明日难免恶战,这顿盛宴是大家应得的犒赏,请尽情享用,愿上帝保佑德意志,保佑奈梅亨,为了胜利,干杯!”
“干杯!”
几杯美酒下肚,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即使考究的菜肴,也未能约束这帮乡下来的土领主遵守规矩,高声吆喝、肆无忌惮的大笑、不避旁人的打嗝放屁此起彼伏,更有甚者脱得赤条条跳在天井里捉对角力,好端端的高级宴会变成江湖聚餐,就差卖艺的吐火翻跟头了,我满头黑线的双手托腮,苦笑着无可奈何。
罗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身后,附耳轻声汇报:“和里面接上了头,对方希望得到可靠的和解信号。”
“可靠的信号?”
我捏着银针皮笑肉不笑的扎着餐盘里的食物:“你说说这些人真有意思,还以为自己有实力同咱们讨价还价呢,但凡人性大抵如此,别答复他们,准备攻城的事宜。”
我们一班贵族正欢宴的时候,鏖战一夜的士兵可没歇着,他们仅做短时间的休整来填饱肚子,完后便急匆匆的执行新的任务。
有些人跟着伊斯皮的手下挨家挨户的搜查可疑人员,有些人忙着把城头尚未损坏的蝎子弩拆下运到指定地点,还有些人负责打扫战场、掩埋尸体。
总而言之,在我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剔牙的同时,去而复返的罗洛赶回来报告了一切准备就绪的消息。
“哦,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井的特殊构造使得这片小小的天空采光充足,再加上水池稀释了暑气,所以光凭感觉很难判断出外面的正确时间,我随手把银针扔在桌上,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宅邸临河一面的阳台,这里视野开阔,而且更加精美舒适。
“上帝啊,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太阳都要落山了,那边那个,就是叛军盘踞的圣天使城堡吗?”
远处台伯河熙熙攘攘的弯道外侧隐约可见城垛的模样,掩映在黄昏河水蒸腾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飘在云端的天空之城,可望而不可即的让想要围攻它的人仰而生畏,怪不得成为历代教皇的避难之所。
罗洛走到边上,用手扶着栏杆探出身子仔细观察,半晌才答应:“没想到这里能看得这么清楚。”
他的手指逆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往上:“您猜得没错,那便是圣天使城堡,正对着台伯河的正方形堡垒。”
“圣天使……”
我品着它的名字:“名字起得倒很有讲究,既圣洁又光鲜,可惜里面待的人都不咋地。”
骗子、阴谋家、两面三刀者相互干着仇杀、血腥与肮脏的勾当,白白玷污了世人的信仰。
“我听说那里曾经是一位罗马皇帝为自己修建的陵墓,后来罗马陷于敌手,他的墓穴被蛮族洗劫一空,骨灰也散佚流失……”
他顿了顿,像在脑海里搜寻道听途说的片段:“可能是当初墓穴修建的极为坚固,统治者又将它扩建修葺,成为拱卫城市的要塞,几百年前罗马流行瘟疫时,有位教宗组织一次忏悔游行,途径这里突然看到天使长米迦勒插剑入鞘的幻影,认定是瘟疫行将结束的吉兆,就此命名圣天使城堡,再次扩建了外墙和连接梵蒂冈的廊桥。”
“想不到一座不起眼的城堡还有这么多掌故。”
我努力瞪着眼睛想看清城堡,但都无济于事,它好像窥测到我的心思,故意躲在蒙蒙白雾后面捉迷藏。
“帝王强者,终不过一抔黄土,还有担着被仇敌挫骨扬灰的危险,看到了吧,这也会是我的下场,到最后什么都落不下……”
罗洛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接话,我沉着脸负手而立,倾听台伯河滚滚涛声,心思早飘到九霄云外。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一群大象正奔驰而过,我无奈的闭上眼睛,哭丧着脸等这声音的主人开口说话。
“大人。”
果然粗声粗气的毫无顿挫:“那边准备就绪了,大人们让我来问问您要不要开始?”
该怎么做才能把你改造成公牛现在的样子?我顿觉力不从心,虚虚的转过身:
“卢卡,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呢,要不停的默念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的近卫侍从,侍从,你懂吧?”
但愿他能明白近卫侍从,同外面那些干着刷马毛洗马桶之类杂活仆役的区别,求上帝拯救拯救他不开窍的榆木脑瓜吧。
“记住,你是个有身份的侍从,能够随意出入我寝室的贴己人,你的一举一动将直接代笔我,奈梅亨公爵的品味与修养,所以你要学会必要的礼节,走路缓步慢趋,说话轻声简洁,明白吗?看看罗洛是怎么做的,你没事多跟他学学。”
卢卡不好意思的挠着头,我潜意识又脑补出一头顶天立地的巨熊抓耳挠腮的滑稽场景,严肃的表情立刻挂不住了:“也罢,你刚才说什么?”
“大人们正等待命令,我们的战士已经把叛军盘踞的那个城堡团团围住。”
“那还等什么?”我大踏步走向门外,罗洛抱着甲具和长剑跟在后面,卢卡左思右想一番,终于蹑手蹑脚的追上来。
近距离观察圣天使城堡,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成为教皇避难的场所,城堡的地基坐落在用挖掘护城河的土方垒起的台地上,地势并不很高,但妙就妙在台伯河正从城堡前面转而折向东南,宽阔的河面将其与对岸分割开来,除了重型投石机,一般的投射武器根本无法威胁到城头的守军。
堡垒通过城墙与梵蒂冈相连,其他三个方向均无大块平地,使得攻城者不能有效的展开兵力,进一步限制了攻击方的力量,从而提高城堡的防守档次,不得不承认,这座堡垒的设计者绝对是个善于利用地形的天才!
我们一行沿着河岸,抵达位于圣天使城堡西南方向的佩尼滕齐耶里宫,这座与城堡遥遥相对的宫殿是教皇夏季纳凉的别院,现在正好做为前敌指挥所,站在屋顶的钟塔便可将附近形势一览无余。
台伯河在我们右手的方向奔流不息,河上曾有一座沟通两岸的浮桥,不过敌人在逃进城堡的同时破坏了它,岸那头的军队要调动过来,只能绕行上游半里外的奥古斯都大桥,或者就地摆渡过河。
我吩咐组织的先头部队,就在宫殿的花园草地上布阵,这里是面向城堡的唯一空地,但这么多人马聚在一起仍就显得紧紧巴巴,十几个人围着从城墙搬来的蝎子弩调试上弦,城破后敌人破坏了他们的配重投石机和其他守城装备,幸亏战士们悍不畏死的冲锋才保住几架残破不堪的蝎子弩,罗洛找来俘虏的工匠帮着修理,鼓捣了大半天勉强拆东补西的拼凑出四架堪堪可用。
跟着上来的奥登缩了缩脖子,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么坚固的城堡,敌人的储备又充分,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他剩下的话被我冷峻的逼视堵在嗓子眼里,我抱着肩膀让自己沐浴在夕阳温暖的光芒中,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们觉得这座城堡难以攻陷吗?看起来是这样,它依托地势而建易守难攻,粮食充足吃水也不困难,当然找不到破绽。”
破绽有时候不在表面,它埋藏于更深的地方:“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敌人这是在变相的帮我们,还有什么能比猪一样的队友和更蠢的对手让人开心呢?”
“……………………”
他们的态度差不多表达了相同的思想活动。
“画地为牢!”
我清晰的阐述了这句成语的意思,浪费不少口舌:“叛军自以为得计的跳进套子里,的确,那儿很安全,能轻松的守住防线直到我们承认束手无策,但他们也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这么做同样困住了自己。”
与世隔绝,包围者是不会让一只苍蝇从城堡里面飞出来的:“开动你们的脑筋想想看,梵蒂冈的重要神职人员全在咱们手上,而躲在城堡里的叛军有什么?几件破破烂烂的圣器和记载圣迹的经卷?这几件东西能阻止我们重开教宗会议吗?答案是肯定的,他们无可奈何,他们甚至都不明白已经给自己挖了坟墓,上帝不会眷恋不识时务的傻子。”
奥登小心翼翼的接话:“您的意思是……咱们不打了?”
“打!为什么不打?”
我决绝的用手指扣着栏杆,实木质地的木杆发出沉闷的响声:“战略上是一套,战术上又是另外一套,围而不攻是大方向,重点打击则表明奈梅亨的态度,别忘了现在咱们可是打着匡扶正义旗号,不坚决打击叛军怎么行?围观的群众都等着看呢。”
众人噤声,也不知他们是没弄懂匡扶正义还是围观群众,纷纷装作各怀心事的样子登高眺远,底下监督调试蝎子弩的士兵摇起一面小旗,罗洛马上说道:
“一切准备就绪了,大人,要现在开始吗?”
我摸着长时间未修剪而胡子拉碴的下巴努努嘴:“先试射两个给我瞧瞧。”费劲巴力拼凑起的玩意可别临时掉链子。
罗洛得令,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模一样的小旗,冲刚才那个士兵晃了晃,工匠们立刻忙碌起来,扳绞盘的扳绞盘、测准星的测准星、上铁矛的上铁矛,捯饬半天终于弄好发射步骤。
我饶有兴致的盯着人群中间的蝎子弩,期待着它一会的表现,当年我可是吃过这玩意的亏,现在鸟枪换炮,当然得意洋洋。
牛筋弓弦崩响后紧接着铁矛撕破空气的尖啸,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它飞行的轨迹,城头的敌人听到声音手忙脚乱的找地方躲避,可惜事情并未按照设定的剧情发展,血溅当场肉飞十丈的场面彻底没戏,弩床的位置距离城堡太远,铁矛用光了自己的余力,软绵绵的凌空坠落,掉进护城河浑浊的池水中没了踪影。
在敌人响亮的哄堂大笑中,罗洛的脸变了颜色,他眼神闪着阴晴不定的深霾,嘴唇因为咬得太紧而微微颤抖,刚才的失误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尤其是在我的注视之下酿成此状,更令他羞愤难当。
因为离得很紧,我清晰地听到罗洛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快步走到栏杆边探出大半个身子,用力挥舞手中的小旗。
“混蛋,别偷懒,再来一次!”他也不管隔得这么远对方能不能听见的大喊着。
“算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弩炮的极限射程只有三百码又是仰角射击,最多将就着够到城墙,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无济于事。”
其实我根本不懂什么仰射角、极限射程的,纯粹为了劝解罗洛,他的脸都已经憋成猪肝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