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之好,按照一般的处事逻辑,有钱人向来不屑与穿成我这样的下等人交往,更别提同乘一车面对面的说话了。
想到这,我不由得提高警惕,生怕不知不觉的掉进陷阱,他不会是人贩子吧?听说萨拉森人最喜欢身材高大的法兰克奴隶,不少人因此被敲了闷棍,醒来时已经深锁甲板,颠簸着驶往异教徒的国度了。
巴鲁赫仿佛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无奈的摇摇头:“您放心,我不是坏人,只是想尽力帮助落魄的朋友。”
他轻轻拍拍我的手背:“我看您谈吐得体,一举一动又显出良好的教养,并非唐突之人,流落至此定有难言之隐,尤其您的皮肤。看看,虽然沾上不少污垢,却依旧光滑白皙,普通农夫怎会生得?”
“您想多了,我从未怀疑过您的诚意。”
我干干的笑着,要把这尴尬的时刻掩饰过去:“那就谢谢您的好意了。”
将身子整个埋进热水中,每个毛孔都舒服的打开,任凭这熨帖的感觉包裹身心,酥爽到骨子里,我睁开眼睛,透过层层水汽盯着屋顶残破的窟窿,思绪放空到无限大,两只眼皮不自主的开始打架。
多久没洗过热水澡了?
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问题,不过自己已记不清,但这段时间没少泡水,海里、河里、臭水沟里,简直体会了地表水的所有形态。
“在罗马的时候,恐怕想不到会落拓如此吧?”
我自嘲的笑着,无聊的拨弄起水花,让热水浸湿被泥巴和尘土凝结的头发,再不洗肯定会生虱子。
接下来的路该咋走?去******旅途漫漫,照这么冒失的走下去猴年马月才到,我憋着气沉进水里,想洗洗干净堆积了太多沉珂的脑子,罗洛他们等得相当着急吧?又或者得知战舰遇袭的消息,正满世界的找我呢?算算时间,一切顺利的话我早该横刀立马急火火的往奈梅亨赶了,可惜造化弄人。
“先生,您洗好了吗?”
随着轻轻地敲门声,巴鲁赫的仆人在门外问道:“老爷命我拿来些干净衣服,请问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
我抹了把脸,扭头去看蹑手蹑脚迈进屋来的仆人,他虽然穿着我们的衣服,却长了一张异教徒的脸。
“这是老爷的长袍,还有新做的内衣,老爷说要是您不嫌弃,那将是他的荣幸。”
仆人的法兰克语说得很流利,语气拿捏也恰到好处,单从口音判断根本听不出,他竟是个土生土长的萨拉森人。
我点点头:“请替我转达对老爷的谢意,还有你一直跑前跑后的忙活,冒昧的问下,你的名字是?”
“木沙尔,先生,这是我的名字。”仆人一直低着头,安静的注视地面,好像那里有什么值钱的宝贝。
“木沙尔,有个问题我想请你解答。”
我想尽快拉近彼此的距离,所以很亲切的叫他名字:“你们老爷,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你知道我不想失礼,按照你们的习惯,该叫柯昂老爷,还是艾恩老爷?”
“艾恩老爷,事实上,那个词的发音更接近阿恩。”
木沙尔认真的教我:“只要不直呼名字,其他称呼都比较得体。”
“谢谢!”
我用眼神示意他自己准备更衣了,他非常有眼力价的拿来擦身的毛巾,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
梳洗完毕精神大好,我想好好对巴鲁赫表示感谢,刚一出门便被面前出现的景象吓到,暂作休息的商队在屋外的空地上支起巨大的白色帐篷,是那种华丽且考究的萨拉森款式,支撑帐篷重量的柱脚造型别致还垂着绒线的流苏,简直就是一座流动的宫殿,足有三四个我平日的行军帐那么大!
“乖乖,富可敌国啊……”
我啧啧赞叹着,努力控制嘴巴别咧得太夸张,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省得让异教徒看了笑话。
我身边最有钱的莫过于莱昂纳多,可老头子也没这样赤裸裸的炫过富,俗话说外出不露财、只在家中埋,巴鲁赫敢明目张胆的显摆,说明他压根不把可能的凶险放在眼里,如此看来,这个犹太人要么钱多到没朋友,要么就是实力强到只手遮天。
两个面相凶狠的萨拉森侍卫居高临下的瞥着我,那种浓郁的敌意和戒备相当明显,仿佛要用眼神把我撕碎,木沙尔走在前面,冲他们稍稍摆手,跨刀而立的两人马上拉开薄薄的纱帘大门。
“哦,我亲爱的朋友,您来了。”
巴鲁赫倚在柔软的靠垫上,优雅地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刚命人准备了沿途采买的新鲜葡萄和无花果,离晚餐时间还早,不如拣些安抚下暴躁的肚肠。”
事实上,他说的我一个字都没听清,因为注意力全集中到跪坐在奢华地毯周围的几个侍女身上,她们或清秀或妖冶的脸庞蒙着薄纱,却依然遮不住那千里挑一的绝伦美貌,太美了!我痴痴地盯着这副人间春色图,眼睛舍不得移开半点,事后想想,当时的样子一定极其失礼和猥琐。
“先生,先生!”有人在扯袖管,终于让我回过神来。
“嗯?”
我半痴半傻的应了声,口干舌燥的声音沙哑:“怎么?”
“老爷请您坐过去呢!”
是木沙尔在说话,自打进帐他的腰就弯的很低,现在几乎成了九十度。
经他一提醒我才发现自己的窘状:“对不起,艾恩老爷,我太失礼了。”
几位美女嫣然而笑,我又差点沉沦:“我想表达发自肺腑的谢意,可身无长物没法报答,唯有祈愿天上所有的主神赐福于您。”
“您的祝福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巴鲁赫笑岑岑的递来满杯香气馥郁的猩红葡萄酒,里面漂浮着一块快融化的冰:“虽已入秋,但正午的暑气依旧灼热,请用些冰镇的酒水聊以解渴吧。”
大气!
我暗暗惊奇,这桥段完全复刻了《天国王朝》里的萨拉丁,这些萨拉森贵族果然比粗糙的法兰克骑士更精于享受生活。
“您的财富令人叹为观止,来自科尔多瓦的艾恩老爷,恕我冒昧,您难道不担心自己被心怀叵测的匪徒盯上吗?”我放下酒杯,贼心不死的若有若无瞟着围在他两侧伺候的侍女。
“您的好意提醒我心领了,但请不用费心。”
巴鲁赫吩咐两个身姿曼妙的美女过来服侍我:“尊贵的哈里发陛下派来国内最优秀的武士随行,我们常年往来各地做生意,同领主们也很熟悉,大家都为求财,何必伤了和气?”
他再次展现出不同凡响的气度:“哈里发陛下富甲天下,我不过为其管理财富的冰山一角,这点小财乃身外之物,没必要太过上心,一切随遇而安。”
奇人!
这番话无疑令巴鲁赫在我心中的地位再上一个台阶,儒雅、亲和、多金、谦逊,世界上还会有比他更优秀的绅士吗?
“站在您面前,我简直如同皓月边的弱星。”我不吝赞美着。
“您谬赞了。”
犹太商人摆摆手却之不受:“话说到这,我亲爱的朋友,不知您下一步要去哪里?我还能否尽到绵薄之力?”
眼泪夺眶而出,这样的好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任何语言也表达不了我对您的感激之情。”
我激动地声音颤抖,心下已经完全信任了对面这个风度翩翩的异国商人:“不知贵商队即将启程何往?”
“我们的货品采办齐全,正要赶去******,那里有回科尔多瓦的船队,您知道从去年开始,诺曼人统治了这一带海域,雄心勃勃想征服西西里的埃米尔国,采取严格的海禁政策,******的商船已大不如以往来去自如,只剩******这一个能够自由往来的港口,当然,前提是交足公爵大人定下的高额税金。”
“******吗?那正好顺路……”
头一次不是在马背上而是乘坐马车旅行,我终于享受到那份久违的舒适,美人、美酒、美景、不一而足,犹太商人巴鲁赫相当有风度的邀请我同车而行,借着轻摇慢颠,我迷醉在侍女婀娜的身段和飘香的酒浆里难以自拔。
“这真是一片富庶的土地啊,您说呢?”巴鲁赫半醉半醒的倚在窗边,盯着外面缓缓后退的风景喃喃自语。
“什么?您说这里吗?”
我揉了揉惺忪迷离的梦眼,撩开车窗悬挂的纱帘大概扫了扫,商队正经过一条山岩嶙峋的低矮峡谷,远处高地模糊着几个人影,好像在忙着抢收庄稼,村庄凋敝、满目疮痍,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所谓的富庶。
“您眼花了吧?这还叫富庶?征服者的铁蹄一遍遍铮铮而来,饶是流蜜淌奶的迦南也会踏得粉碎,您去过那么多地方,怎会看上这里?”
“我是去过很多地方,英格兰、诺曼底、勃艮第、阿勒曼尼亚,甚至远达君士坦丁堡和埃及,比这里土地肥沃的倒见识了不少,大川大河、万里平原,可哪都赶不上意大利的得天独厚,上帝果然眷顾这片神选之子的乐园。”
他的瞳孔放出商人特有的闪闪发亮的精光,像极了瞄准猎物准备行动的猛兽。
“在地中海的文明世界里,意大利便是独一无二的中心,王冠顶端璀璨的明珠,仿佛上帝的金漏斗,可以汇集四面八方的财富,谁拥有它,就等于拥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您说,这还不算富庶之地吗?”
巴鲁赫的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将一个中年男人深不见底的魅力展露无遗,循循善诱的把你拉进不切实际的憧憬之中,刹那间便幻想着从天而降的金银珠宝将自己埋没。
我咧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口水流到手背上才恍然惊觉。
“对不起,实在太失礼了。”
我忙不迭擦着嘴角,不好意思的连连道歉:“我被您所描绘的场景所吸引,上帝的金漏斗,呵呵,绝妙的比喻。”
“世人没有不贪恋财富的,上至高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皆不能免俗,您用不着害羞。”
巴鲁赫一副很了解的样子,说也奇怪,这些话从他嘴里讲出来让我感觉分外舒服,紧张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和太多人渣打过交道,麻木于尔虞我诈刀光剑影的处事待人,我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位正直谦逊的绅士了,即使他是个为异教徒效力的犹太人。
“科尔多瓦……那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我突然很想了解他口中惹人心驰神往的神秘国度:“恕我粗鄙无知,不知道它所在何方。”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它在山的那边和海的那边,你们这些北方人很少注目的角落。”
他轻轻放下酒杯,似乎忆起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勾起,相信每个提起家乡的人都会情不自禁的带上这副表情吧:
“科尔多瓦位于流淌着似火热情的伊比利亚,阳光和煦、温暖如春,统治者哈里发陛下英明神武,胸襟开阔,在他的治下,各民族平等相处,各宗教自由传播,无论你是萨拉森人、法兰克人、拉丁人或者犹太人,也无论你的主神是上帝、耶和华、真主或者其他任何灵物。”
“科尔多瓦就像一位温暖慈祥的母亲,怀抱感化这世界所有的不公正和黑暗,它是爱好和平之人的乐土与天堂,看看我这个卑微的商人,能得到如此的财富地位不正是活生生的写照吗?”
他张开双臂,自豪的展示给我看:“可惜基督世界不喜欢卧榻之侧酣睡着奇怪的民族,即使它温柔的像一只小猫般无害,对不起,我并非针对您和您的信仰,只是对某些打着道貌岸然旗号烧杀掳掠的混蛋恨之入骨,北方的几个基督教国家接二连三对我们发动侵略,破坏百姓来之不易的安详和平,他们仿佛一群穿着上帝战甲的恶魔,贪婪的肆意妄为,玷污自己的信仰和忠诚,逼得丈夫失去妻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母、父母失去孩子,人人流离失所,家园沦为地狱。”
“当老实的农民因为愤怒握紧钢刀,装备再精良的骑士也如风中柳絮般飘摇,英勇的保卫者一次次击败莱昂、卡斯提尔、纳瓦拉、阿拉贡、巴塞罗那及其走狗的联军,虽然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我们彻底赶走了侵略者,并让这些强盗仓皇北顾,再不敢随便欺负真理的国度,想想可笑,有些时候,和平竟需要战争来捍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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