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还不如条牲口值钱,这遍地刍狗的世道,还说什么上帝建立在人间的天国,骗鬼呢!”
胡迪尼一边抓虱子一边半讽半骂的说着:“哦,差点忘了,找到你那富有的厨子亲戚了吗?”
我把袖口里藏着的钱袋丢过去:“按照说好的数目,一个子都不少,你查查。”
他拿在手里颠了颠,耸耸眉表示满意。
“咱俩的合作到此为止,虽然过程曲折但好在达到目的。”
乞丐国王变戏法似的将钱袋塞进自己油腻腻的乱发里,他那身到处窟窿的烂衣服,确实存不住啥东西。
“废话不说了,就此别过吧!”
他仰脖张望了一下断头台,口中喃喃自语:“我得赶紧凑到前面去,要不抢不到好肉了……”
吃人肉这种事很寻常,老百姓让领主贵族们压榨的颗粒无收、食不果腹,晚上偶尔出去敲个落单旅人的闷棍,改善改善伙食的事情屡见不鲜,胆大的村民甚至敢集体伏击武装护卫没那么强的小商队,所以长途旅行在这时代往往意味着生离死别,一年半载回不来大家心里都有数,要么半路给野兽吃了、要么给比野兽更饥饿的饥民吃了。
“等一下!”
我没兴趣同他探讨吃人肉的问题,而是另有事相求:“还有个挣钱的机会,想不想听听?”
胡迪尼眯着眼睛,像极了跳蚤市场瞒价欺客的奸商:“可惜我厌倦了掺和你们这些贵族老爷的烂事,哎呀,我猜到了您的身份,对不起大人,您不会找人杀我灭口吧?千万饶命,我嘴很紧的!”
他赶忙捂住嘴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揶揄味道明显,我明白,我俩之间已经隔着深深的鸿沟。
对付他这种伶牙俐齿的人,针锋相对的斗嘴是没用的:“不想掺合了吗?你身在其中了,不是吗?”
乞丐国王抓虱子的手稍稍停顿,不过马上恢复正常:“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乞丐,给你的答案如此,给其他人的答案也一样。”
他用指甲掐着吸饱血的虱子放在眼前端详,脸上逐渐堆起与平日插科打诨截然不同的神色,随着手指的慢慢收紧,虱子的肚子越长越大,最终噗的一声炸开。
静静的看他表演,我没有打断的意思。
“这是定金,足够你在热那亚买座临海的别墅了。”
我踱步靠过去,借着长袍的掩护把钱袋摔在胡迪尼怀里:“明天日出之前,广场废弃的喷泉边,等你,事成之后再支付尾款,放心,那将是笔更大的,只多不少。”
现在该换我拿腔作调了,在他肩膀轻拍几下,我拽紧兜帽的边沿,转身汇入如痴如狂的人群,潇洒的玩起消失。
断头台上,刽子手拎起犯人剐得可见白骨的胳膊给众人展示,观众们有的惊声尖叫、有的掩面哭泣、还有的吓得昏死过去,一群生物为看到同类被*而雀跃麻木,他们和圈养的羔羊毫无区别。
“真是,渺小又可悲的生命啊……”
我学着先贤悲天悯人的唏嘘嗟叹,插在腰间的手掌碰到刀柄,瞬间无话可说。
原路返回,走廊里依旧人迹寥寥,我敲开房间的门,丝毫不惊讶理查公爵的出现。
“看热闹去了?”他眼皮不抬的问道。
我冲躺在床上的罗洛点头示意,后者报以我还好的微笑:“把个*神圣的习俗变成人尽可观的马戏,你算够有一手的。”
见桌上摆着余温尚存的肉汤,我才觉得肚子叫唤得厉害。
“不弄得动静大点,能引得他们注意吗?”
理查捋了捋下巴上有段时间没修理的胡须,整齐的金须脏成颜色暗淡的毛刷:“支走我那么多金币,怎么样,找到你说的重要的人了?”
我咂么嘴品着厨师精心烹制的肉汤,敏感尝出鹿肉的厚重膻味,似乎还加了点价值连城的胡椒:“和热那亚的财富比,这点小钱你会心疼?瞧瞧,肉汤里放了不少东方香料呢,啧啧……”
来中世纪这么久,我依然对糟糕的各种食物吐槽无力,调味品无非糖、盐、蜂蜜、大蒜、牛奶、香叶几样,没酱油、没陈醋,香辛料又价值连城,吃的东西怎么做都大同小异一个味。
“放心,他是个重要的线索人物,明天出发时,对方会在城镇广场的温泉那等着,另外,他是个不是乞丐的乞丐。”
“不是乞丐的乞丐,那是什么?”理查很反感我讳莫如深的打暗语,紧追不舍的穷究到底。
“三言两语讲不清楚,总之明天你就明白了,他带你们抄小路去米兰。”
我握着木勺在肉汤里搅了搅,好让沉底的碎肉飘上来:“在海上出事以后,很长一段路都是我俩一起,如果敌人想找我,十有八九可能从他身上下手。”
“既是捕兽的诱饵,便悉听调遣吧。”
理查满不在乎的说着,战争于他来说,是刻进骨子里的基因,敌人的数量多少无关紧要:“明天是例行巡防的日子,我安排雷耶克领队,他手下会有名士兵生病去不了,你将作为新人补位。”
他蹙着眉从头到脚的打量我:“记住,要少说话,因为你的口音相当可疑,还有,跟紧雷耶克,这一路他熟得很,找到机会就顺理成章的让你消失。”
“你们多加小心。”
理查刚要露出不屑的神情,我的视线转向受伤在床的罗洛:“这么丢下你……”
“调开敌人的注意力才是关键,大人,请不必自责。”
罗洛爽朗微笑:“您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金色的蝉蜕掉硬壳骗走捕食的飞鸟,呀,想想这画面就激动,太贴切了也!”
事实上,我解释金蝉脱壳的故事时差不多嘴里的吐沫都说干了……
凌晨的空气清凉冷冽,令人早起的萎靡一扫而空。
远方的地平线隐隐泛出微亮的鱼肚白,朝阳正酝酿着准备起床,月亮不见了夜晚的皎洁,变成悬在天边的纯白背景,不甘消失的黑暗抓紧最后的时间统治大地,于是,这黎明前充斥着阴冷、黯淡、寂静和落寞,让人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
我裹着厚实的皮氅临窗而立,出于安全起见,昨晚他们把我换到塔楼的房间过夜,城墙和院子里都生着火,早班换岗的士兵和战友完成简单的交接,互相说点荤段子寻开心,轮流猛灌烈酒来御寒。
城墙拐角处的马厩灯火通明,仆人们忙碌着给马匹备好鞍鞯和笼头,在侍从吆五喝六的驱赶下,套上一架四轮的大马车,士兵们好奇的盯着干得热火朝天的众人,交头接耳的猜测究竟要发生什么事。
城堡里开始走出一些人,从后背的大盾牌看应该全是理查的亲兵,他们跑过去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马车严密保护起来。
又过了很久,理查和几位陪同的贵族骑士出现,战士们纷纷弯腰行礼,他简单的点头致意,潇洒翻上自己的坐骑,目光如炬的环视四周,这才摆摆手吩咐什么。
两名公爵亲兵护送一个全身罩着黑袍的神秘人迅速进入马车,站岗士兵卖力推着铁栅门的绞盘,队伍随即扬鞭开拔。
我将目光投向城镇广场中央的废弃喷泉,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也不知道胡迪尼有没有按照约定等在那里,但我明白视线之外的阴暗角落,无数双有心无心的眼睛正盯着缓缓离开的车队。
“大人,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
雷耶克一直陪我,靠着门整宿没合眼,他揉了揉深深的黑眼袋,拿过一身公爵亲兵的制式衣甲放在床上:“我去厨房找点吃的,您抓紧换衣服,晨钟敲响时咱们就得出发。”
我摆弄着边角有些残破的罩衫:“知道了,你快去快回。”
早餐是简单的麦粥和面包,当然少不了诺曼人最爱的烈酒,辛辣的感觉从喉咙直蹿到胃里,暖得五脏六腑热乎乎的,我们两人安静的吃着东西没讲话,房间里只能听见吸溜吸溜喝粥的啜啰声。
雷耶克蹭蹭沾了面包渣的胡子。
“带上这把剑,先去马厩等我。”
他站起来整理着锁甲:“把头盔压低,少和人说话,跟紧我……”
同理查的嘱咐一样没任何新意:“您是公爵大人的亲兵,临时代替生病战士补位的,放心,没谁会主动搭理您,公爵的亲兵向来自视甚高不苟言笑,与普通士兵关系很差。”
背上特制的盾牌,整个人马上被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笼罩,走起路来腰杆不由自主挺得倍儿直:“维京汉子披山踏海,绝不向困难低头!”
理查某次宴会时醉醺醺的唱起粗犷的北欧民谣:“长船、战斧、盾牌,维京人便能征服阳光之下的每一寸土地……”
想到这,我顿时觉得周身充满力量,仿佛自己就是个拼搏于惊涛骇浪之间的维京武士,血液中男性荷尔蒙泛滥。
乘着阳光,城堡已经从沉睡中苏醒,担水劈柴的仆人来来往往,肥头大耳的厨师叉着腰追在后面数落他们笨手笨脚,睡眼惺忪的诺曼战士*上身,丝毫不忌讳打扫庭院的女佣在侧,直接走到柱子旁掀起裤子就尿,羞得年轻女孩捂脸逃走、成年妇女破口大骂,嘻嘻哈哈拉开新一天的帷幕。
跟随雷耶克巡防的士兵陆陆续续牵马集合,大概四五十人的样子,马厩差不多都牵空了,我斜靠着栅栏,冷眼注视进进出出的众人,他们也用同样陌生的眼神打量我,果然,没谁主动上前打招呼。
“理查的亲兵,混得还真臭啊!”啧啧的撇着嘴,我偷翻个白眼,舒服的抻展懒腰,享受难得的温暖阳光。
换了衣服的雷耶克姗姗来迟,他冲正在点名的兵长摆摆手,后者跑来弯腰听命。
“都到齐了吗?”
“老渔夫拉稀拉到腿软,恐怕昨晚吃了啥不干净的东西,现在别说骑马,爬都爬不起来。”
兵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还没雷耶克的战马高,别看他长得小,身上透出的那股凛冽的杀伐之气相当骇人,应该是个尸山血海走出的百战精锐,能做几十人的兵长,威望估计也很高。
“又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家伙,下次让他儿子来应征,好端端的送去什么教堂学写字,能写个鸟蛋出来,败坏了咱们诺曼人的传统!”
雷耶克往地上啐口吐沫,兵长束手听着没接话:“随便找个谁过来补位……”
他故意往马厩这边张望,自然盯上了我:“那边那个,对,叫你呢,过来!”
丫的脾气不小!
我一面腹诽着一面小跑过去,捏着嗓子竭力装出北方口音:“叫我吗,大人?”
“少废话,去牵匹马来跟我走。”
雷耶克高高在上的拿眼瞥着我:“算你走运,小子,一般人可没这么好的运气,跟我们去巡防,见识见识真正男人该干的事情,总比守着堆破石头房子刺激!”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战士们哄堂大笑,不停的吹口哨喝倒彩,能让讨厌的公爵亲兵吃瘪,实在大快人心。
“变态……”
我小声嘀咕着,不情不愿骑上马,队伍排为两列纵队,随着打头的雷耶克鱼贯出城。
“小子,别以为自己是公爵大人的亲兵就摆谱,进了我的队伍全都一视同仁,得拿点真本事出来,另外,遇到危险打不过赶紧跑,指望我们救你纯粹做梦。”
矮个兵长经过我身边时嫌恶的咆哮道:“你们这些娘们似的花花公子,除了靠老爹的爵位作威作福,还会干啥正事?切!”
很深的怨念啊,我目送他策马远去,感慨的吐了吐舌头,却冷不防吃了一嘴飞灰扬沙,搞鬼的诺曼战士得意的哈哈大笑。
“收回之前的话,这是一群变态。”我擦干净嘴角,心中怒气爆棚。
热那亚附近的道路体系修筑的相当完善,这跟当地繁荣的对外贸易有关,沿途商队遥遥望见气势汹汹的诺曼骑兵,登时魂飞魄散的退到两旁躲避,我们一路张扬跋扈的疾驰,留下背后鸡飞狗跳。
出了热那亚的范围,第一站是小镇布萨拉,作为贸易之城的北方门户,这座丘陵间的城镇筑有坚固的城墙和瞭望的塔楼,可以第一时间发现敌人并放出狼烟,提醒附近城市立即备战,诺曼人在此驻扎着五十名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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