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请求(1 / 1)

郑博一夜都很安分,既没再来找我,亦不曾有愤恚、打骂之举动,天明后也不见他出门,只听说是在看书。我见他如此,便下定决心,乘车入宫去见母亲。

因非朝会之日,母亲带着李旦住在上阳宫中,我在殿门外就听见母亲的笑声,入内一看,只见婉儿跪在李旦身侧,脸上、手上、衣襟上都沾着墨水,李旦自己也是一头一脸的墨,咧着嘴在那里傻笑——阿欢与千金公主皆陪侍在侧,两人都笑得十分应景,阿欢等我望她时举杯饮茶,衣袖遮住正面时对我侧脸一笑,颊上酒涡浅浅,看得我心猿意马,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走到御座之前行礼。

母亲正坐在主座望着这一对主仆大笑,见我进来,促狭地道:“太平来得正好,你来教旦儿写字。”

婉儿立刻便从李旦身边退开,行动之迅疾,宛若兔惊弓声。早有两个宫人推我到李旦边上,一个替我铺好麻纸,一个将笔递给我,一殿中都是捂嘴闷笑,个个都在看我,李旦倒是不认生,一下就扑进我怀里,口齿不清地喊“阿姊”,一身墨水全抹到我身上,又扑腾着要我抱抱。

我实在无法,只能看母亲一眼,见她点点头,方小心将李旦抱起,这小东西比守礼大了足足一岁,论起淘气,却是守礼的百倍不止。才被我抱起,便向我肩头爬,要我将他举在肩上,被我阻止后,又伸手来扯我的衣襟,我又不敢如待守礼那般呵斥他,只好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的左衽递在他手里,他用手一扯,似是不满意,便又松开,去扯另一边,我唬得道:“圣人不可。”将眼去看母亲,母亲向侧一看,便有几个乳母把李旦带下去,又有人来拥我去换衣服,洛阳宫中留着我的衣裳,上阳宫里却没有,母亲本叫人去拿她的旧衣,阿欢起身道:“我素日都带着备用的衣服,太平若不嫌弃,就先穿我的罢。”

母亲点点头,阿欢便与她的从人领我到偏殿,亲取了衣裳,故意对我一比,笑道:“看着大小倒是差不离,不知穿起来怎样。”

我噙着笑看她,意有所指地道:“阿嫂与我相处这些年,我的大小,阿嫂还不知么?”被她白了一眼,伸手来解我的衣裳,我忙道:“怎敢劳烦阿嫂?”

她斜眼看我:“我还少服侍你更衣了么?这会儿倒扭扭捏捏的。”她的宫人皆知她从前是我的伴读,与我极是要好,一拥上前,将我衫裙宽去,任阿欢替我披上外衣,套上裙裳,又纷纷凑趣取笑,闹得我红了脸,拿眼看阿欢:“阿嫂就放任她们这么欺负我?”

阿欢一面替我系带,一面笑道:“谁欺负长乐公主?站出来,等我骂几句。”

七七几个笑道:“娘子这话说得,谁敢欺负公主呢!”

阿欢恰系好了衣裳,便一本正经地看我:“并不曾有人欺负你,想是你多心了——别动。”她踮起脚凑过来,手掰着我的衣领向内一看,我胀红了脸,别过头去,问她:“做什么?”

她对着我脖颈中吹了几口气,吹得我又酥又麻,脸上热得似要滴出油来:“有几根毛发,许是裘衣上落的。你一贯皮嫩,受不得这些毛啊灰啊的,她们又不是不知,怎么还叫这东西落进来,很该打!”

她说话时又有气过来,惹得我眼中都发了热,身体烫得很,连这轻丝的衣裳穿着也嫌重了,想要动一动时,却又僵得厉害,只能像是泥人一般任她摆布。

她两手拔开我的领子,将我脖颈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见确实没有别的了,才松了手,看我时又明知故问:“怎么脸红得这样?”

我瞪她:“殿中太热,熏的。”

她浅浅一笑,自宫人手上捧过来一盏茶:“那就喝茶解解。”看我喝了茶,又引着我出去。母亲也已换过衣裳,等我走过去,牵住我的手道:“天色甚好,太平陪我走走。”带着我走到殿门,千金公主早拿了母亲的氅衣,替她披了衣裳,因婉儿替母亲穿了鞋,便又接过木屐,弯腰替母亲套在鞋上。

阿欢见她殷勤,便也自仙仙手中接过裘衣,替我披了一披,母亲回身对她和千金公主道:“时候不早,你们先回去罢,留太平在此就好。”

千金公主便做出依依不舍的神色,再四向母亲辞别,阿欢随她向母亲一辞,向婉儿一礼道:“天冷道寒,多劳才人留意阿家、顾看太平。”

婉儿侧身避开她的礼,低头道:“职分所在,王妃言重了。”阿欢又向我一看,与千金公主一道,躬身退在一侧,母亲携着我一路出去,绕过九曲小道,自集仙殿一路向东,慢慢踱向洛水长廊,因水边风大,并未上去,只沿着洛水又向南走了几步,见我一直不出声,便抬眼看我:“你就没话和阿娘说?”

我装出闷闷不乐的样子:“话倒是有,不知该怎么讲。”

母亲失笑,拍了拍我的手道:“有话便说,什么叫做不知该怎么讲?”

我低着头,两眼盯着自己的脚尖:“驸马他养了外室。”

母亲挑眉看我:“所以?”

我微嗔着抬头:“阿娘知道?”见母亲微笑默认,便两手去扯母亲的手:“果然世人都知道,通只瞒着我一个!”

母亲见我发恼,笑着牵着我的手,略曲了腿看我:“阿娘也是才知道不久,是你的家令柳厚德缘宫门监上书密告的。他不是也告诉你了么?”

我道:“他没明说,只遮遮掩掩地说驸马住在思恭坊北里,我派人去看才知的——连他这外人都知了,两京中只怕都传遍了罢。”

母亲亲昵地拍拍我的脸:“他是你的家令,日后要靠着你,所以格外留心这些消息,旁人谁去打听呢。不过你也是,以前你阿嫂便提过,说从宫中赐人,你既不肯,却又不防着,到现在人养在那里了,不去处置那一家,倒来和你娘发脾气!”

我跺脚道:“不是和阿娘发脾气,也不是怨那一家,阿娘也不要急着赐人…我,我想自己处置此事。”

母亲凝视着我,半晌才问:“太平,你老实告诉阿娘,你出宫之后,驸马待你究竟如何?你们…有没有同房过?”

我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白,面上微红,赧然道:“阿娘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母亲不答,却又问我:“你喜欢郑博么?”

我怔了怔,喃喃道:“阿耶和阿娘千挑万选选出来的驸马,当然是…喜欢的。”

母亲牵起我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一手压着抚了一抚,道:“喜欢就好。”

我心中一紧,抬头去看母亲,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叮嘱:“阿娘想,你若还喜欢他,便将那朱妙儿打死,让驸马同你好好过日子。倘若不喜欢,便与他和离了罢,阿娘另替你寻一个好夫婿。”

我忙道:“我特地进宫来,就是想和阿娘说这事。阿娘,我已不是小孩子,又与驸马相处了年余,此事该当如何,我心中已有定算,求阿娘将此事交儿自己处置。”

母亲斜眼睨我:“已有定算?”

我点头道:“求阿娘给郑博一份职司,让他有个正经事做,其他的,阿娘就不要管了。”

母亲道:“全天下也就你敢说这话。”

我笑嘻嘻地揽住她的手,边晃边道:“全天下也就我一个是阿娘的女儿。”

母亲横我一眼,扬起下巴,冷冷道:“传令,驸马郑博授祠部郎中。”不等我笑出来,又道:“你就在这里住一阵子,过几天让郑博亲自接你回去。”

这却是意外之喜,我心中千情万肯,面上到底是装出不情不愿的模样,搂着母亲撒了会娇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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