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可修不喜欢猫,他小时候被猫伤过,邻居家的小母猫,刚产了崽,他一时好奇伸手想摸,母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尖利的虎牙咔嚓扣到手腕上,留下三深一浅四个血洞。疼当然是疼的,之后还要多挨好几轮破伤风针,最讨厌的是那些伤口长好了还不肯褪掉,明晃晃的白印子一直到成年了还能看到。他没有想到,自己正式经手的第一个大案子就跟猫有关。
孙志军电脑里的虐猫照片他看到第一张就吐了,徐烨那个混蛋肯定是故意的,非要指派他来跟进,这下倒好,他跟着汪队搜捕抓人,自己就只能抱着这些血淋淋的物证自己想办法调查。
一个杀猫的老师,会进化到杀人吗?他有点疑惑,上学的时候书里倒是看过这样的例子,但都发生在遥远的异国,似乎从来不会出现在星沙这个小地方。他毕业之后就成了民警,天天管些老头老太太打鸡骂狗的小破事,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经手最大的案子不过是自杀和意外,他天天念叨着想要破大案,但是现在大案近在咫尺了,他却突然犯起怵来。
一个在校老师,执业多年的班主任,如果汪队说的真的没错,那么他几乎是一匹饿狼被关在了羊圈里。
孩子是太“好”的犯罪对象了。弱小,单纯,好控制,就连尸体都比成年人要更好处理。而老师,又是除了父母之外最方便接近孩子的权威人士。齐可修穿过校门的时候正赶上放学,花一样的脸孔迎面而来,放课后的轻松与疲惫毫无防备的写在表情里,让他们显得真实又可爱。也许是高出一个头又没穿校服,女孩们的目光渐渐聚焦过来,带着点嬉笑又好奇的扫来扫去,齐可修的脸腾的烧红了一片,他慌慌张张的逆行着往里挤,没走两步,手里的文件夹啪的一下被挤掉了。
“……对不起。”一个剪着齐耳短发、架着细框眼镜的小姑娘蹲下身帮他捡东西,齐可修眼看着照片要漏,赶忙抢先给收起来了,可惜百密一疏,还是有一张掉了下去,小姑娘低头一看,小小的啊了一声:“孙老师?”
齐可修汗毛都竖了起来,生怕给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恨不得一脚先把那照片给踩上。小姑娘倒是没有察觉什么异象,捡起来交还到他手上:“你找孙老师?”
——原来只是张证件照。齐可修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回过神来:“你认识孙老师?”
“孙老师是我们班主任啊。”小姑娘把胸牌亮给他看,培礼中学高二2班周沫,齐可修的眼睛亮了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周同学,能不能带我去一下孙老师的办公室?”
“可以是可以……你找他有事?”
“额,算是吧,你跟孙老师熟吗?”
周沫抿嘴笑了起来:“哪有学生跟自己老师不熟的。”她转身带着齐可修往教学楼走,一边瞟来瞟去的打量他:“你是警察?”
齐可修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人家是看到他文件袋上印的抬头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呵呵,这个,你先帮我保密行不行。”
“搞这么神秘?查案呐?”周沫偏头看他,发现他没有否认,脚下突然刹车,漆黑的眼睛促狭的眯起来:“骗人的吧?怎么没看你穿警服?”
“是真的!我们刑警平时就不用穿制服。”看她一脸怀疑,齐可修急起来:“不信我给你看证件?”
他手忙脚乱的翻出证件,一寸照片在小姑娘手上翻来覆去的摸了好几圈:“没想到啊,现在的警察叔叔倒是蛮帅的。”
齐可修看着她笑得一脸得意,明白过来是被耍了。他一言不发的抽回自己的警官证,黑着脸把楼梯间踏得震天响,周沫跟在他屁股后面追:“哎警官,齐警官?警察叔叔,你这就生气了?噢哟人民公仆脾气这么大的吗?哎,哎,叔叔你走错了,往这边转。”
周沫把他领到了五楼拐角,右手边就是老师办公室,齐可修点点头算是谢过了,刚要推门进去,突然被小姑娘按住了:“其实我知道你来查什么的,”她巴掌大的圆脸生着细细的绒毛,在夕阳的余晖中被镀上一层暧昧的颜色:“或者你可以直接问我。”
齐可修狐疑的打量她:“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孙老师的猫儿呀。”女孩歪头一笑,雪亮的牙齿一闪,齐可修的手臂登时翻起一片鸡皮疙瘩。他还要追问,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周沫,你怎么还没走?”
“呀,是我们代理班主任,老女人真讨厌。”她吐吐舌头,倒退着跑开了:“有问题来楼顶找我哦,等你半小时。”
——人小鬼大。齐可修在心里嘀咕着,跟那位代理班主任迎面撞上。他清清嗓子,故作镇定的伸出手:“您好我是星沙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齐可修,想就孙志军老师的事跟您聊聊。”
女人的脸色不太好看,迟疑了好几秒才打开门:“……你先进来,别站在外面说。”
代理班主任自我介绍姓李,教龄八年,之前负责高二2班的数学课,这个礼拜临危受命接了孙老师的班,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偏又撞上孩子们要期末考,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我也没啥好说的。孙老师平时在学校人挺好,是我们的老前辈了,”她在办公桌后面把一叠试卷从左边挪到右边,又从右边搬到左边,眼睛不自然的转来转去:“听说他出了意外,我们也很痛心……”
“意外?你们听谁说的?什么意外?”齐可修追问下去,李老师果然有些慌了:“没……其实我也不爱打听这些事,就是教务处通知了一下,有老师说是入室抢劫……啊,我说这些没关系吧?可不要说是我传的啊!”
齐可修看她一惊一乍的样子有些好笑,心里也知道在这种重点中学,出了这种事第一时间就是减轻影响低调处理,估计这位李老师早就被耳提面命过了,想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也是徒劳。他转去了孙志军生前的办公桌,深棕色的桌面磨出一块淡色,教案、课本和一些文具都摆在老地方,日历还圈着他遇害那天,红笔标注“与娟商议签字”,除此之外看不出一点爱好或审美倾向,谨慎到乏味的中年。他抬头问李老师:“你知道孙老师养猫吗?”
“啊?”李老师张着嘴,脸上是货真价实的迷茫:“没听说过。他好像不养这些东西的吧,之前聊天说起来,他连孩子都不想要,说是每天惦记着麻烦……”
果然,瞒得滴水不漏,但越是这样就越是危险。齐可修暗暗吸了口气,手向下探去,抽屉没锁,里面也无非是一些办公用品和两三本小说。其中一本包着淡粉色的封皮,他觉得有些违和,抽出来看了一眼,里面是亦舒的《圆舞》,这种莺莺燕燕的言情小说他当然是没看过,但是第一页的第一句已经让他皱起了脸——
【我的一生,像是受一个男人所控制,使我不能有自由投入别的感情生活,不过我与他之间,却没有怨忽愤恨,我们深爱对方,但他既不是我的配偶,又不是情人,这一段感情,长而劳累,却不苦涩。】
他眉头一跳,转去翻翻扉页和封底,不出所料有个彩笔写的签名,定睛一看脸皱得更厉害了——单名一个沫字,纤纤秀秀的,一看就出自刚刚那个女孩的手笔,好像故意吓他似的,旁边还贴着一张卡通猫的贴纸。
他赶忙把书抄了起来,混进手里的文件袋就要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李老师突然在背后喊住了他:“哎,警官?”
齐可修一下子僵住:“啊?”
“你……”李老师不自然的微笑一下,齐可修这才主意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抹上了唇膏,艳粉的颜色浮在整张脸上,仿佛是嘴巴突然背弃五官闹起了独立。“警官……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万、万一今后还有什么要问的……”
齐可修留下办公室的座机,逃之夭夭。
***
来迟了。
又来迟了。
汪士奇站在一片昏暗中,手电筒的白光闪得他头痛。他不知道最近这是怎么了,跟中了咒似的,走到哪哪儿就是尸体,死亡像是跟定了他的一只黑狗,阴魂不散,狺狺作声。他甩甩头,尽力不去联想郑源出事的时候,尽管那一刻的挫败感跟此刻如此相似。徐烨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他正在四处开窗通风,汪士奇屏住呼吸隔绝空气中残留的臭味,谨慎的靠近饭厅。
扎实的木料饭桌,四菜一汤,有鱼有肉,靠窗的一侧摆着腐乳和咸菜罐,同时还有一缸金鱼和几支切花,老夫妇对坐开餐,标准的小康家庭生活图景。
而现在,花,鱼,汤,菜,人,一切都在暑热中迅速腐败,死亡的气味挤压着胸腔,汪士奇瞪着死者嘴里爬出来的一只苍蝇,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身处地狱。
“找到了,这次倒是给了个明白。”徐烨走过来,手里的证物袋装着个小药瓶:“镇定剂,就搁在厨房的橱柜上,看来是掺在饭菜里吃下去,然后……”
然后,有人给这两个失去行动能力的老人套上了塑胶袋,在颈部绑死,放任他们在窒息的绝望中挣扎了三到五分钟,最后堕入黄泉。
如此平静,如此残忍,联想到最有可能作案的嫌疑人,汪士奇连牙床都在发麻。
付美新,顾奋,他们是顾天晴的亲生父母。
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个青年手刃自己的血亲?他暂时没有答案,但答案总会出现的,先决条件是抓到这个人。
他决定申请一张A级通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