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纪元324年。
虚空,矮人集市。
阿尔桀还在盯着手中的遗言珠发呆,也许珠子本身的工艺并不吸引他,珠子的存在却引发了他思考。
如果有朝一日,我将要战死沙场,那我人生中最后的一段话,要说给谁听呢
想到这,他第的一反应就是安娜,他很清楚,自己有些永远说不出口的话,很适合放在遗言珠里。
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死者,当他的核破碎之后,与他相关的一切因果都会被抹去。
就算他留下遗言珠,遗言珠里的内容也会被抹去,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被从这个世界抹去前最后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悻悻的笑了笑,对他来说,这可能是最没用的道具了。
但是……安娜呢
安娜有家人,有朋友,有忠诚的部下,她可以选择的人太多了。
如果她要离开这个世界,会选择对谁说出最后的心里话呢?
阿尔桀不确定安娜最后的话是否会留给自己,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安娜在人生的最后要说些什么。
迟疑片刻,阿尔桀还是做出决定了,向售卖遗言珠的矮人摊贩走去。
另一头,安娜卡西塔和路大叔也找到了他们需要的粮食和生铁。
粮食还好说,生铁就有些麻烦了。安娜考虑让铁匠师傅带着工匠们连夜将生铁赶制成武器,这样更便于携带。
实际上矮人集市本身就提供武器锻造的服务,而且矮人索要的报酬的并不多。就拿阿尔桀和小哑巴上次狩猎带回来的虚空巨蜥来说,切一个爪子就足以支付。
但是武器的质量安娜不确定是否过关,她需要铁匠师傅给出一个判断,这笔交易才能成立。
索性安娜决定先和路大叔回去带人来搬运粮食,正当她和路大叔想要折返回营地的时候,却看到一位余烬老者在集市中穿行。
瘦骨嶙峋的老人身上挂着简陋的破布遮羞,皮肤上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无法辨识的咒语,厚重的铁链从他的肩膀托在地上,铁链的末端还缠着一块沉重的石块,看起来就像是苦修的朝圣者。
余烬,顾名思义,尚未燃尽的火焰,他们是从旧日世界里残留下来的种族。
旧日世界里的一切事物,都随着创世战争熄灭的战火一同消失,本不应该留下任何生命的旧日世界,却留下了余烬和机械两个种族在虚空里。
他们不是新生的种族,对旧日世界有完整的历史传承。他们的历史底蕴远远优于虚空中所有的种,但是拥有深厚底蕴的两大种族,却不约而同的选择避世的生存态度。
至于创世战争前的旧日世界发生了什么,两族都十分默契的对此只字不提。
曾经的历史经历让残留的余烬一族走上了苦修与赎罪的道路,他们缄默的背负着巨石潜行于世,对过去的世界闭口不谈,对未来的世界也不抱希望。
似乎他们生来就背负了沉重的罪恶,需要用尽一生去洗刷,他们就像这个世界的朝圣者,在苍凉的在虚空中负重前行。
余烬们没有群居生活的部落或者城邦,总是以旅行者和路边的遗骨的形式出现,但一心避世的他们似乎对这个世界中生活的人们还有怜悯之心,在人们迷失的时候,余烬们会像先知一样站出来指引人们前进的方向。
因此,几乎没有任何武力的余烬们会被虚空中的所有种族善待,而不被伤害。
人们不忍旧日世界最后的智慧遗失在他们的朝圣之旅上,所以每当在遇到余烬的时候,大家都尽其所能的施以援手,就像是他们遇到苦难时,站出来为他们指引方向的余烬一样。
“去问问那边的余烬老者,他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如果他需要集市里的任何东西,我们替老者买单。”安娜叮嘱着路大叔,眼神不由的向余烬老者看去。
“是,安娜大人。”路大叔自然也知道余烬在虚空中的地位,他走上前去,与余烬老者攀谈,先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紧接着,询问着老人的需求。
这位余烬老者的眼睛似乎已经盲了,双目缠着纱布,听到路大叔说的话,老人笑了笑说:“谢谢你,仁慈的大人,我什么都不需要,如果可以的话,给老朽一口水喝就好。”
路大叔赶忙把自己腰上的水壶取下来,递给嘴唇已经干裂的老人。
然而老人接过水壶,只是略微抿了一口,没有举杯痛饮,纵使他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
“老人家。”路大叔劝慰道“您再喝点吧,我们队伍里的水源之前在悬空河取过水,不用担心不够的。”
可老人还是摇了摇头,把水还给路大叔,对他说:“不用了,仁慈的大人,我等皆是负罪之身,饮水必节,饭食不饱,喝一口支撑我走下去就够了。”
路大叔知道余烬都是这样生活的,也不勉强,只能说:“那好吧,您自己注意身体。如果需要帮助,就找附近的驻军,近几日我们应该都在这边驻扎。”
“嗯?”路大叔说的内容似乎引起了老人的兴趣,他问路大叔:“这水,是您的统领让您送过来的么?”
路大叔先是一愣,老者怎么知道?但随即路大叔就点头称是。
“嗯,真是为仁慈的统领,我可以见见他么?”老者询问。
路大叔不敢怠慢,赶紧引着老者到安娜面前。他知道余烬们先知一样的能力,如果这位余烬老者能够为安娜提供有价值的建议,那一定能够事半功倍。
安娜看到余烬老者和路大叔往自己这边走,赶忙抢先迎了上去说:“老先生,我们有什么能帮上您的,您尽管说。”
听到安娜的声音,老人先是一愣,转瞬发出一声叹息:“难怪手下人有如此慈悲之心,原来你们的统领是个姑娘,老朽到不用你再帮什么忙,找你,是为还刚才那一口水的恩情的。”
安娜听了心头一喜,她知道余烬老者说话的分量,于是小心翼翼的说:“老人家,请赐教。”
“统领大人啊,你们这是要往哪去?”
“老先生,我们要去岩火采掘场,前面先要经过鲸血要塞。”
余烬老者听了不言语,半响,点点头说:“唉,你姑娘心里有结吧。”
安娜不知道老者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她问老人:“何出此言呢?老先生。”
老人只是摇头叹息,他不愿意看着眼前的安娜被心结束死,随口说:“生在这虚空里,能活下去已经是难上加难。你一个姑娘非但没有待在自己的城邦里,还持剑上了战场,甚至能坐到今天的位子,怕是心中有放不下的执念支撑你走到现在。那去岩火采掘场的路有三条,这鲸血要塞作为最遥远的一条却被你选中,若不是其中另有隐情,和姑娘你的心结有关,怎么会挑选这条路呢?”
安娜见老人几句话就道破玄机,不由的心头一颤,她失声的询问老人:“那...那老先生,依您看,这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听到安娜的问题,老人反哑然失笑,他对安娜说:“老朽怎么会知道姑娘你是队伍的统领,自然会有自己的决断,只是,老朽有一言相劝。”
“姑娘你若是能放下心里的执念,凭着一股子韧性,只管往前走就是了,跟在你后面的人,也会受你的感染,顺着正道走下;若你放不下,还是折返吧,别负了这帮跟随着你的人。“
老人对安娜的过往一无所知,却字字点在安娜卡西塔的心头,安娜确实心中有迈不过去的坎,亡夫的死一直是她的心结,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坐贪功冒进的事,也不相信作为剑圣的丈夫会轻易死在一帮执剑者手上。
伦纳德带着艾维斯的尸体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满心的悲痛不敢溢出分毫,咬着牙接过艾维斯生前的旗帜,不让他的荣耀蒙尘。
可她冷静下来后检查毕维斯的尸体,却发现了艾维斯背后深入心脏的一刀要了他的命,当时在场的人里安娜只认识丈夫的学生伦纳德,这次本想去鲸血要塞一问究竟,没想到却被未卜先知的余烬老者出言阻止了。
圣战的炮火一响就是几十年,她就在家苦苦等了艾维斯几十年,深冬的虚空冷的可怕,食物也少的可怜,她全靠着对艾维斯的思念挺了过去。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可圣战结束了,人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战争自然会死人,可她没想过死的会是自己的丈夫,而且死的那样屈辱,浑身被乱刃劈的血肉模糊,连遗言都没留下。
余烬老者说让她放下,可她怎么能放得下!
当初她若放得下,就不会带着丈夫的尸体潜入虚空禁地,把丈夫的亡灵变成黯魂,向死者寻求真相。也不会亲自拿起武器,走上战场,带领曾经效忠他的队伍,驰骋沙场。
安娜的双手紧握,眼眶微微泛红,她用颤抖的声音问老者:“您说要我放下执念,可您能放下身后拖着的巨石,毫无负担的上路吗?”
安娜大话似乎也刺激了余烬老者,老者用手紧了紧肩上捆着巨石的链子,石头摩擦的面对声音,似乎在诉说旧日世界中,那不为人知的恩怨情仇。
“罢了,罢了。”老者说着,转过了身,继续上路。
安娜以为自己出言不当,伤害到了余烬老者,想要上前道歉挽留。
老人却挥手谢绝:“不必了,女娃,你说的对,是老朽糊涂了,世事本就如此。人人都知放下两个字能解千愁,但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人呢?若是真能放下,又何苦我那无数同族背负这丑石在这世上苟活赎罪呢?”
说完余烬老者拖着身后的石头,在安娜和路大叔的目送中渐行渐远。
仔细想来,这世上有谁不是负重前行的呢?
只是余烬老者把石头用铁链拖在身后,而我们,选择把石头放在心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