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而他周身的那种尊贵气度也佐证了这一点。
安康郡王与武宁郡王较年轻, 面前的人年纪应在二十三四, 必定不是他们;而越王是个胖子, 面前这位身形皙长健硕, 也不可能是他;郑王她曾见过, 眼前这位也更不是惠王宇文铭, 如此一来, 年纪相当身份差不多的, 就剩下一个人了……
今上。
这人竟会是咸和帝宇文泓?
想到这个可能, 她呼吸一滞,这位陌生的帝王给她的唯一印象,都是传言带给她的——孤傲,冷酷,甚至……残忍。
怕是肯定的, 但她不能当他的面流露出来,万一不小心失态惹怒了他, 不知她会不会像那个来不及回避圣驾的小太监一样,被乱棍打死?
此时他语气正常,只是有种天然的冷漠, 而且身边无旁人伴驾, 又没主动道明身份,她便努力按下惧怕, 垂头福了个礼, 强撑着用正常的语气回话道:“此花名叫十八学士, 是上年西川路敬献太后的茶花。”
不知下了多大的力量, 才叫声音没有颤抖。
而从成果来看,她表现也还不错,那人的注意力还在花上,听见她这样说,似乎来了些兴趣,俊美但冰冷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哦了一声,“十八学士?茶花还有这种名字?”
这是在向她发问,还是只不过一句简单的打趣?静瑶拿不定主意,只好又为他解释道,“此花花瓣层次分明,排列有序,大多都为十八轮,所以才得此名。”
宇文泓微微点了点头,见她没有如旁人一样,一见他就抖如筛糠,这才将一直放在花上的视线转移到她身上。
她身量不是很高,在他俯视之下,有种柔弱感,今日阳光不错,从屋顶的明瓦倾泻而下,落在她身上,叫她周身如同披了一层光亮的纱绡,这样独特的视觉,竟叫他一瞬晃神。
不过也是一瞬而已,他没有留意女子样貌的习惯,很快就将视线调到了暖房中的其他花木上,随意目光逡巡一番,见到了一样似曾相识的东西。
他眸中一亮,挪步过去,静瑶愣了楞,犹豫一下后,也跟了过去。
他站在一盆花前,沉声道,“这个……”
静瑶只以为他又不认得了,便答道,“这盆名叫天雨流芳,是莲瓣兰花的一种。”
宇文泓注意力还在花上,闻言嗯了一声,“天雨流芳……好像是这个名……”
他顿了一下,又唤了一声“来人”,顷刻之间,便有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出现在眼前,速度之快,叫静瑶吓了一跳。
来人一身宦官打扮,恭恭敬敬的向他垂首,“陛下。”
静瑶心里咯噔一声,她猜得不错,这果然是今上。
宇文泓指着这盆天雨流芳问,“福鼎,这是不是先前乾明宫的那盆花?”
福鼎顺着主子的手看去,也惊讶了一下,认清楚后马上点头道,“回陛下,正是那盆,奴才原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一直在这藏着呢!”
宇文泓把视线转到静瑶身上,饶有兴致的问,“这也是你养的?”
静瑶没料到他会回头看自己,冷不防对上他的目光,心间一窒,赶紧垂眸答道:“奴婢不敢居功。奴婢来之前,此花就在这里了,奴婢来后只稍将其调理过,因此,并不能算奴婢养的。”顿了顿,她立刻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补充道,“奴婢眼拙,方才没认出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方才不敢乱认,是没有把握,怕闹笑话,如今证据确凿,她再不表明态度,可就是大不敬了!不过她看得出来,这位陛下现在心情不错,应该不至于治她的罪吧!
她猜对了,宇文泓只是淡淡道了一句,“无妨。”示意她平身,随后依然去瞧那盆天雨流芳。
他是武将出身,从前忙着征战南北,无暇在这些风花雪月上下功夫,登基之后忙于政务,也从来没有什么心思去摆弄花草。不过这一盆兰花却是个例外。
这是他初登基那一年,大理王子段濡尘送与他的贺礼。
段濡尘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因为共同在战场上历过生死,所以情谊不薄。
濡尘其人平素喜爱养花弄草,记得三年前,他千里迢迢进京参加他的登基大典,亲手将这盆天雨流芳送到他手上,说这盆兰花价值连城不说,且是他自己亲手养的,要他好好珍惜。
他重视段濡尘这位朋友,因此特意命人将这盆花置在乾明宫显眼的位置,这天雨流芳花如其名,每每花开,馨雅香气可浸润整座乾明宫。
谁料去年的某天,有刺客入宫行刺,御前禁卫失防,居然叫人到了他近前,他武艺很好,倒没至于叫刺客得逞,且是亲自拔剑了结了刺客,然打斗中却不慎将那个花盆撞碎了,后来宫人们慌乱之中收拾宫殿,又不小心伤到了花的根,而后此花似乎回天乏术,一直气色恹恹。
……一如他一样。
他不忍再看,便叫人移了出去,濡尘说过,天雨流芳很难伺候,他便也没因此怪罪司苑处的宫人们,只是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这花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重新遇见,且还是如此鲜活的样子。
他仔细打量着,发现这盆天雨流芳不仅鲜焕,居然还生出了骨朵,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绽放了。
想起那种令人舒适的香味,他心间舒展不少,欣赏了一阵花,见那墨绿叶片一尘不染,忽然想起这女子方才细心擦拭的情景,便又将视线转到她身上,问道:“朕听说这种花并不好养,你是怎么调理的?”
兰花的确不好养,尤其是在四季分明,气候偏干燥的北方,因此调理起来步骤繁杂,但静瑶看得出这位陛下并不是行家,如此问大约只是想简单了解一下,便也简单概括道:“奴婢觉得盆中原有的土质并不合适,便更换成黄栎腐叶土,莲瓣兰花大多不耐干旱,奴婢每日以水淋叶面及盆面,除此之外,挪至阳光较好的地方,但要避免正午直晒,且通风要好。万物都有求生欲望,只要环境适宜,它自己也会奋力生长的。”
她一边说着,一旁的福鼎一边悄悄打量陛下的神色,心间也有几分纳罕,陛下今日真是出奇,若说来这处暖房只是一时兴起,那么能把一向不感兴趣的东西听完,可就实属心情极佳了。
又看了看说话的这名女官,也是叫人意外,他伴君入驻大德宫三年,总结一下,现如今宫中年轻的女子们,无非分为两种,一是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引起陛下注意的,比如以贤妃淑妃为主的后宫嫔妃们;二是见了陛下如同见了鬼一样害怕的,比如另外大多数的宫女们。
而眼前这位,向陛下回话的时候头头是道,姿态恭敬,但落落大方,没有常见的小家子气。
福鼎再悄悄瞅瞅这女官的样貌,顿时眼睛一亮,咦,竟是位美人呢!可是十分知礼,小巧的下巴低下去,不自作主张的抬起半分,回完话后,便乖乖等着,眼睛不乱瞟,也不始终肯抬头泄露半分姿色。
其实不止福鼎,连宇文泓自己都有些意外,他似乎已经很久没能跟女人正常说几句话了,除过太后,其余的女子跟他说话时,要么如临大敌,连声音都怕的抖起来,要么故意捏着嗓子做着媚态,叫他没来由的反感。
他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几眼,这名女子,似乎确实跟别人不太一样。
静瑶把话答完,稍等一会儿,就又听见头顶上的君王问道,“你是司苑处的?在这里当差有多久了?朕记得这种养花的差事,一向由花匠来做的。”
静瑶知道这位陛下不好糊弄,便老实答道:“回陛下,奴婢先前在雨花阁佛堂当差,前些日子那里起火,奴婢也受了伤,太后娘娘慈悲,叫奴婢先歇几天,奴婢见这里的花多数名贵却不甚精神,便自作主张,前来帮忙了。”
她咬了咬唇,略作思忖,还是道,“奴婢先前并不是天雨流芳是陛下的心爱之物,自作主张擅动,还请陛下降罪。”
这要降什么罪呢,若不是她的调理,他大概都会忘了这盆花还活着呢!宇文泓今日心情确实不错,大手一挥道,“不谈降罪,你有功,该赏。”
说完看着她,“你想要什么赏?”
她咳了一声,“不记得了……”
倚波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她现在还落了个失忆的毛病,于是几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往外走,“我陪你一起去,你可千万别迷路了才好。”
她对倚波感激笑笑,两人一起出了门。
给宫女们瞧病的御医上外值,值房设在东华门外,离两人的住处倒不算远,两人边走边聊天,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也就到了。
两人进来值房,恰巧正瞧见前几天的那位医师,倚波主动上前唤了一声,那位年轻的医师抬起头来,稍怔愣一下,却也马上认出了她们,很快放下手中的事,过来替静瑶看诊。
总之情况是在好转,那医师诊好脉,笔走龙蛇的给她写方子,一边道,“此次的药再喝七天,应该就可痊愈,可还有什么不适吗?”
静瑶想摇头,倚波却抢答道,“她记性不太好了,从前许多事都忘了,医师您给看看,有没有能治记性的药?”
那医师将笔一顿,抬眼瞧着她,满脸意外,“还有这种事?”
她勉强点点头,“是这样的,醒来后发现,从前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医师听她这样说,便又为她把了把脉,可错不出在身体上,自然是瞧不出来的,医师略作沉吟,又拿起笔来,“那我再添几位补脑养神的药。”语罢自言自语,“奇怪,脉象瞧不出来……”
静瑶有些心虚,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还没有跟大夫说声抱歉,您方才过去的时候,我恰好出去,叫您白跑了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医师微微笑了一下,“不必客气,你是我在外值的最后一个病人,把你这里交代好,我做好医档,便可放心去内值了。”
倚波“呀”了一声,“医师升官了?那我们向您道喜了。”
御医分几等,医师及以下只能给宫人瞧病,平素在东华门外上外值,升任医官吏目后,便可为主子们看病了,要移至御药房上内值。
人往高处走,任谁都喜欢高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