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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倚波回来, 一脸神色恹恹, 她好奇问了一下,倚波愁眉苦脸的说,“司苑处里有几株山茶, 是去年西川路进贡给太后的, 太后一向喜欢, 入了冬花草不好养, 福宁宫就送到司苑处里来,叫好好看管着,明年春天再摆回去,哪知底下的小太监不会伺候, 今早我问起来, 才发现死了一大半。”
静瑶有点奇怪,“司苑处不是有暖房吗?花儿怎么会冻死呢?”
倚波摇摇头, “不是冻死的,那小太监倒是勤快,自作主张的浇水, 把花儿给涝死了,根都烂了。”她叹了口气,“那可是十八学士啊, 多名贵的花儿啊,去年西川路原本进贡了十株, 可进京后水土不服, 陆续损失了一半, 司苑处使尽浑身解数,总算给留下了五株,今夏花开的时候,别提多美了!现如今剩下的两株也半死不活,眼看就要不行了,别说太后了,我看着都心疼。”
比起花儿来,静瑶倒是更担心人,忙问她,“那你会挨罚吗?”
倚波勉强对她笑笑,“我今早已经挨了司苑的训了,司苑说,罚两个月的例钱……我还好吧,可是那个小太监……恐怕活不了了。”
静瑶有些吃惊,“不过是几株花,要人命来抵?”
她是个宽厚的人,从前在惠王府里主事的时候,若非很严重的疏漏,很少会对下人赶尽杀绝,尤其现在侥幸重活了一回,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生命是多么珍贵。
可倚波无奈摇头,“那是太后的心爱之物,好好的叫人糟蹋了,不生气才怪!再说,陛下又是孝子,若是传到他耳朵里……”语声一停,她忽然打了个冷颤,“天哪,没准儿我们整个司苑处都得连坐啊!”
想到这个可能,倚波简直怕极了,懊丧道,“早知道不就不该来这司苑处,跟你去佛堂多好,一年到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见不着主子面,就不用担心出错了!”
去佛堂?真要去了佛堂,没准她早就没命了……
静瑶心中苦笑了下,想了想,安慰她说,“又不是什么大的过错,陛下何至于为了几盆花要这么多人的性命?你多虑了!不是还有两盆吗,先想办法救一救,兴许还有希望的,再说,眼下,又要进贡了,没准西川路今年还会给太后送山茶呢。”
倚波不太抱希望,“可能吗?我倒宁愿他们别再进贡了这种宝贝了,整个司苑处没几个人会养这种茶花,再说水土气候都不一样,恐怕送来了还是一样的下场。”
静瑶倒不同意她,有板有眼的跟她算,“先说第一桩,进贡这种事,自然是冲着主子们的喜好来,对于西川路而言,既然上一年的茶花大获成功,那么他们今年再接再厉的培育出更好的品种进献,岂不比搜肠刮肚想寻其他的宝贝强?”
倚波嗯了一声,“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干的。”
静瑶接着又道,“所以我们说正经的,今年西川路绝大可能,还会给太后献茶花,而且如果要献,必定比去年更好,太后有了新欢,就不一定会记着去年的旧爱了,所以啊,你现在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嗓子还没完全好,她咳了咳,休息一下接着道,“再说第二桩,如果太后果真再得了茶花,那司苑处不该嫌麻烦,不会养花可以去学啊,司苑处替主子们料理花园又不是一天两天,必定有许多经验可供参考,还可以去查书籍,最有效的,直接向来进贡的花匠们取经,他们能养活茶花,还能千里迢迢的运到京中来,那么司苑处也一定可以。”
她最后总结了一下,“遇事不该逃避,该想办法解决。”
听她把话说完,倚波忙不迭的点头,“你说的不错,等今年西川路的花匠们来了,我一定亲自跟他们学学!”话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把她看了又看,奇怪道,“阿淳,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静瑶一愣,稍有些底气不足,“怎么不一样了?”
倚波挠挠头,“比以前聪明了。以前你整天躲在佛堂里念经,两耳不闻窗外事。遇到什么事都是我帮你出主意,如今说起话来这么头头是道……这猛一下子,我还有些不习惯呢!”
这些天知道了李妙淳的许多事,静瑶也有了些了解,原主与她性格的确不太一样,大约遇到的打击多,有些消沉;但她从小顺风顺水,又在惠王府里管了几年的家务,不习惯逃避,遇事会想办法解决。
倚波越想越觉得惊奇,“从前如果遇到这种事,你大约会替我去佛堂多上几炷香,现在呢,你简直像个先生一样……哎呀,莫非你呛了几口烟,反而把脑袋呛清明了?”
静瑶原打算喝口水润润嗓子,一听这话差点喷她一脸,缓了一下,含糊道:“哪有这样的事?我只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不想像以前那样活了……”
一波眼睛一亮,立刻凑上来问,“那你打算怎么活?打起精神来去争宠吗?我一定支持你!我早说过的,你这么漂亮,埋没在深宫里多可惜,你比贤妃淑妃都好看,倘若能有机会见一见陛下,他肯定被你迷住……”
“好了好了,”静瑶无奈打断她,更正道,“我没打算什么争宠,我只想好好活着,平安熬到出宫,然后找个宁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惠王府里的女人一个巴掌数的过来,她日日谨慎,还落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现如今这宫里的妃嫔不下二十个,跟她们抢男人……天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所以她可不打算再走老路了,为人妾室,命如草芥,可以随意被丢弃,随时拿来牺牲。难得重获宝贵的生命,自己支配不好吗?
听她这样说,倚波除过吃惊,还有些茫然,眼望着窗外怅然感叹,“出宫?那得等到何时啊?”
静瑶跟她掰着指头算,“照咱们大梁的规矩,宫女年满二十五,不是可以恩准出宫了吗?我今年十八,左不过六七年的功夫,也不算远的。”
其实从这点来说,做女官就比做美人要好多了,美人是妃嫔之列,身为帝王的女人,根本不会有出宫恢复自由的一日。
倚波叹了一声,“是啊,咱们同年,离出宫也就只剩六七年了,可到时候人老珠黄,肯定嫁不到好的郎君,出去以后要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静瑶勉强笑笑,“嫁不到如意郎君就不嫁,女子不一定非要嫁人,自己过日子也很好。”
这并非安慰人的场面话,这乃是她心中真实所想,回想她错付的那三年,心中又痛又悔,所以若有真心,干嘛要给别人,留着疼爱自己不好吗?
现在想六七年以后的事,还有些长远,倚波长吁短叹了一会儿,思绪又回到眼前来,所以那几株山茶的事到底该怎么办啊?就算下次西川路还会进贡,可这段时间呢,万一哪天太后心血来潮,想看一看,她们该怎么交差?
她烦闷的自己嘀咕,一旁的静瑶不忍看,索性问道,“剩余的那几株山茶还在吗?”
倚波点头,“在暖房里供着呢!”
静瑶说,“如果你方便,改日带我去看看,我……以前养过茶花,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其实去年西川路的茶花不止给太后进献过,惠王府也得了两盆,张恩珠身子弱,怕对花粉不服,不愿收留,宇文铭就全都赏给了她,她喜爱花草,加之本身也有些经验,又特意翻阅了许多关于山茶养护的书籍,是以这近一年的功夫里,那来两株茶花长得还不错,记得前几天看的时候,发现已经起了花骨朵了……
她这样一说,倚波顿时眼睛一亮,“真的?那就太好了!如果能行,那可不只是救了两盆花,你简直救了我们整个司苑处啊!”说完说风就是雨,立刻拉她起身,“快,别等改天了,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抢救花儿的确宜早不宜迟,静瑶点头说好,赶紧跟着她去了司苑处的暖房。
去暖房见到了花,静瑶松了口气,那两棵山茶枝子只是有些瘦弱,叶片有些稀疏,但根没有死,还可以转圜,离倚波说的“不行了”还差老远呢!
她轻手轻脚的给换了土,给花挑了处半明半暗的地方放置,既能见着光,又不至于太强烈,又在花盆周围打了充足的水雾,全都是适宜山茶生长的条件。
做完这些,她就先回了房,养花是一个细水长流的活计,要有耐心,急不得。
倚波在旁亲眼看着她做这些,觉得她手法熟练,顿时对她充满了信心,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两人刚一进门,就有小辈的宫女过来传话,“妙淳姐姐,才刚你们出门的时候,有位医师过来了,说要给你复诊,见你不在就回去了,走前叫我跟你带话,说你如果有空,尽快去值房找他。”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医师虽然官职不大,却是一个很负责的人。复诊的事,她自己都忘了,人家竟然还记着。
倚波此时也把这事给想了起来,顿时自责的不行,“我只顾着自己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你的身体不能耽搁,快去瞧大夫。”
七天的药吃过了,但病还没好全,嗓子还是沙哑,且多说几句话就受不了,夜里睡觉偶尔也会胸闷,好不容易活了一次,静瑶也不想给自己留下病根,也想再找医师瞧瞧。
只是临出门,她又有些为难,她没去过御医们的值房,不认得路啊!
但宇文铭表面看来温和,而宇文泓则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冷硬。
虽然第一次见他,静瑶也能看得出来,他平素应是不爱笑的。然而现在,这位有名的“暴君”仿佛对她笑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但还是叫静瑶瞥见了,所谓的风光霁月,大约也不过就是他这一瞬的样子了!
看来这盆天雨流芳对他很重要,但她只是无心插柳,若要问要什么赏……她倒是很想说,能不能放自己出宫?
不过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么点小功劳换不来如此大的恩惠,她只有谦瑾道:“奴婢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敢邀赏。”
宇文泓是个务实的人,他既然说赏,就是真要赏的,只是他没有单独赏过哪个女子,一时并不知该赏些什么。
于是他道:“那便先记着吧,改天想起来要什么,找福鼎就是了。”
一旁的福鼎赶紧遵旨,静瑶也跟着遵是,心里觉得,这个就算翻过了,她当然不会跑去找福鼎要赏,而且今天一过,这位公公还能想的起来自己是谁吗?
她倒也并未在意,只是忽听见皇帝又问了一句,“朕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静瑶一愣,不太确定原主李妙淳此前有没有与皇上见过面,不敢贸然开口。
好在福鼎此时忽然挺身而出,主动为主子解惑道:“倘若奴才没有记错,冬至第二日,陛下去太后那里用晚膳的时候,这位姑娘也在吧,可就是雨花阁佛堂失火的时候受了连累的那位?”
大约福鼎是真的记性好,也大约是他听见她方才提到过雨花阁佛堂的缘故,总之静瑶赶紧点头说是,脸上适度一笑,“公公好记性。”语罢不再多言,仍然低着头。
宇文泓哦了一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日早朝,他因为卖官案治了吏部左侍郎满门抄斩的罪,随后一整天都沉浸在盛怒中,是以晚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都没印象了。
他“哦”过之后就再无话了,福鼎赶紧请示道,“如今这天雨流芳重新焕发生机,不该在此埋没了,陛下您看,依然挪去乾明宫可好?”